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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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好小子,你倒在外面逍遙,害得我們想的好苦”任厲忍不住眼中的淚珠,于是,他流淚了。

     那亮晶晶的淚珠,在他們白花花的胡子上滾動而下,先是幾顆,終于越滾越多,他們彼此地望着,他們都覺得一如當年訂交之時。

     少年時的豪氣,又開始在心胸上盤旋,但老年人的心境,卻因而更覺凄涼,他們似乎是為了久别重逢,喜極而泣,但更像是為了一生事迹而悲喜交加。

     于是,山谷中傳出了狂笑大哭的聲音,在中氣極足的聲調中,孕育着千錘百煉過的感情。

     口口口口口口 黑夜中,武當山像一條隆起背的黑色大鯉魚,那平齊中略呈起伏的山巒,正像是鯉魚的麟片。

     山背面,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楠林,整整齊齊地占了五畝之地,輕風吹拂過去的時候,發出一種楠林特有的沙沙異響。

     這林子的中央,卻有一座破舊的木屋,屋頂已有不少破損之處,就如一陣風都擋不住的模樣。

     木屋中沒有燈光,但是屋裡的人并沒有安睡,他孤單地坐在床上,凝視着窗外無邊的黑暗。

     黑暗中他撫摸了一下自己的長髯,輕輕歎了一口氣,喃喃的自語道:“唉,歲月的确能使人的壯志豪情清滅,就拿我來說吧,這四十年的幽禁苦修,我那昔日飛揚的豪性那裡還有一分存在?” 這時候,木窗外斜射進一方淡淡的月光,那一方月光把幾枝楠葉的影子映在木窗框上。

    這人望着那一塊白玉色的月華,感歎地吟道:“月華催人老,兩鬓如霜白,茫茫蒼天外,道山不可及…… 唉,看着月光從這窗口經過,已經是第一千四百另六十九次了。

    四十年……四十年,任怎麼說也不能算是一個短時間了吧……” 他想到整整四十年來,幽居在這木屋中不出半步,每當夜裡那月光從窗口經過時,他都是這樣地靜坐在床上凝視。

     因為隻有從這裡,他可以感覺出時間的移動,其他的,他隻覺着是一片渾沌,甚至連白天和黑夜難以分辨出來。

     他想到四十年前的今夕,他在武當沖虛大殿前接受祖師審判的情形,那情景如今仍曆曆在他眼前。

     他清楚地記得,祖師的聲音像大鐘一樣地蕩漾在他的腦海中:“玄虛,你生性暴燥嗜殺,了無修道人本色,前次和峨嵋弟子沖突,已使本派遭到無限麻煩,此次竟又擅自和諸多非本門武師合手與人動武,崂山上把那人打成重傷……” 他也記得,那時他曾争辯:“敢禀恩師,那人乃是伏波堡叛徒,在武林中作惡多端……” 掌教師聳大聲喝道:“頑徒,還不認錯麼?汝乃出世之人,豈能和凡夫俗子合手動武,敗我清規,吾今罰你面壁四十年,閉門思過,未滿年限,不得擅離半步。

    ” 于是,他在這木屋中渡過了漫長的四十年。

    今夜,該是最後的一夜了,隻等那一小方月光移過了木窗,他就能破門而出了。

     四十年來的幽居,給了他一個漫長而甯靜的深思的時間,他發覺恩師的話是對的,以他的性子來修有道家至理,那是絕對難有所成的。

     一這四十年的靜思和苦修,使他的秉性氣質有了極大的變化,他現在覺得對他來說,修道究竟是日垩要的,如果說隻是為了武學,他又何必投身武當? 此刻他心中一片甯靜,對于郎将滿期的“禁令”迷毫不感到激動,他隻是靜靜地,如平時一樣地,凝視着那慢慢移動的月光。

     他曾經暗暗發誓,今生絕不再與人動手,雖然他也明白,真正的向道之心,并不在于動手否動手之間,但是他以為唯有這樣才能不辜負恩師要他面壁四十年的一番苦心。

     那一小塊月光漸漸地移到了木窗的邊框上,終于,完全移了過去。

    他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覺。

     就在這時候,木屋的外面忽然傳來一聲陰沉的喊聲:二袅面可是玄虛道長?” 他吃了一驚,細細辨别了一下聲音,那是陌生的,絕不是每天為他送食物的聲音,而且那人也不會問出這樣的話的。

     他平和地應道:“是什麼人?” 外面那人道:“請道長出來一談。

    ” 他望了望窗口,已是一片黑暗,那一方月光早就移了過去。

    他心想:“這人知我限期已滿,所以叫我出去,想來必是山上的本派門人。

    ” 這是他自己的想法,他緩緩從床上跳了下來,走到木屋的門邊,伸手放在木栓上,他心中忽然感到一陣異樣的激動,四十年來他從沒有敢碰過那門栓,甚至連看都不敢看,因為他怕那門栓會對自己發出重大的誘惑。

     他深吸了一口氣,猛可一抽,木栓拔了開來,呀一聲,破舊的木門随着他的手勁一帶,自動地張開,一股夜風幽幽地吹了進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薄薄的一扇木門,竟像是分隔開兩個世界。

     黑暗中但見一個人影在十步之外,那人道:“玄虛道長請随在下到林中一談。

    ” 話落轉身就走,玄虛道長不知這人究是何意,但仍跟着他前有。

     那人走到一個形勢隐蔽的山坡下,忽然之間轉身過來,隻見他面上蒙着黑色的布中,隻露出一雙精光奕奕的眼睛,玄虛道長不禁一楞。

     蒙面人冷冷哼了一聲,也不說話。

     玄虛道長道:“閣不是誰,怎知貧道……” 蒙面人道:“天全教主,你可曾聽過?” 玄虛道長努力想了一下,緩緩搖了搖頭。

     陰森地笑了一聲,蒙面人道:“四十年前,你和峨嵋的鐵煙翁張清、昆侖的蕭文宗幾十個老賊,在唠山上圍攻一人,這個你總還記得吧?” 玄虛道長臉色一變,心中大明,想不到世上真有這樣的巧事,難道上天之安排如此之準确麼? 但他仍然平靜地道:“你是那人的弟子?” 突地抽出長劍,蒙面人道:“不錯。

    ” 那一道白森森的劍氣在黑暗中閃過,卻像是從玄虛道長的心田上劃過,他身軀一陣抖顫,那些沖霄的劍光刀影從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那潛伏在人為壓制下的本性躍躍欲動,他睜大了雙目,白髯一陣簌簌抖動—— 但是立刻之間,他的臉上露出了無比的和平之色,他和聲道:“你動手吧,貧道絕不與人動手。

    ” 哈哈長笑了一聲,蒙面人道:“你以為你如此一來,我就不好意思動手了麼?哈哈,告訴你,本教主一生最讨厭的就是這等裝模作樣,我倒要瞧瞧你究竟是否真不動手?” 玄虛道長雙眉一軒,待要說什麼,但是又忍住沒有說,隻靜靜地站在那兒,紋風不動。

    夜風吹得他的道袍飄飄然,他的白髯也是飄飄然。

     天全教主抖手一劍揚起,那劍身如波浪一般上下一震,接着是嗡嗡一聲怪響,玄虛道長本來是低垂雙目,這時被天全教主這一手精絕的内功驚得忍不住擡頭望了一眼。

     天全教主冷哼一聲,刷的一劍當胸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