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古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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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愛你。

    ” 媽媽又一次摟着我,就像這個故事的開頭,我昏迷一年醒來,在醫院裡被她緊緊摟住。

     早餐後,我拿着一把剪刀,悄悄躲進衛生間。

     這是父親自殺的地方。

     雖然無數次擦洗了浴缸,但似乎有些污迹永遠都擦不掉,那是父親鮮血——我身上并沒有流着他的學,但他愛我,我也愛他。

     我面對着鏡子。

     七個月前,我剛從昏迷中蘇醒的夜晚,獨自摸進病房裡的衛生間,第一次從鏡子裡看清自己的臉。

    從此以後就不怎麼願意照鏡子了,覺得自己的臉并無甚可看之處,不過是大街上千百張平凡的面孔之一罷了。

     現在,看着自己的臉,卻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這張臉不屬于我。

     而屬于一個早就死去的人。

     他叫高能,而現在我戴上了他的臉,我變成了他。

     雙手撫摸這張臉,并無任何一樣,摸它就歸納到溫暖,捏它就感到疼痛,甚至還有一顆痘痘正在醞釀并即将爆發。

    着張臉戴在我頭上已經超過一年零七個月,已車工難為我身體的一部分,不可分離的一部分,盡管屬于另一個人——在别人的皮膚底下,就是我自己的肌肉和骨骼,它們竟如此貼合,以至于欺騙了我那麼久,也欺騙了世界上所有的人。

     摸着自己的脖子和鬓角,真的有過人臉移植手術嗎?怎麼看不出任何痕迹?果然可以用天衣無縫來形容? 無縫——找不到縫合的迹象,這到底是誰的臉?我?還是高能? 于是,剪刀出場了。

     我變得異常冷靜,也異常無情,殘忍地剪去自己前額的頭發。

     但動作是那麼笨拙,連路邊擺攤的剃頭學徒都不如,抓起一把頭發連根剪去,像被狗啃過一樣。

    從額頭的發際,到左右太陽穴上方,再到兩邊的鬓角,包括耳朵後面的頭發——整個一圈剪下來,臉盆裡多了一大片黑發,幾乎剪去了自己一小半的頭發。

     最後,當我面對鏡子的時候,我看到的是一個清朝男人。

     醜陋得如同出生的滿州發型,三百多年前以暴力席卷了整個中國,我們的每個男性祖先都有過這種奴隸發型,從頭頂開始剃發,連同兩鬓也完全消滅,隻剩下腦後那一半,最終退化為pigtail。

     幸好,我還沒有那根辮子。

     但我看到了“縫”。

     那是極細淡的一條粉紅色的線,從兩耳貫穿過前額的頭皮,靠近鏡子細看才能發現。

    細得像最小的頭發絲,加上與皮膚的顔色相近,大部分隐藏在頭發裡面,如果不把頭發剃掉,是根本無從發現的。

    隻有下面一小部分連接着頸部,但饒過耳朵後面,至于脖子則完全沒有痕迹。

     天衣有“縫”。

     沒錯,這條被精心隐藏起來的紅線,就是人臉移植手術的痕迹。

     我原本的臉已經被毀掉了,成為一張魔鬼般的面孔,華院長将高能的臉移植給我,并用頭發掩蓋了手術的痕迹。

     不,這隻是一張面具,一張永遠都扯不下來的面具。

     用力地抓着頭頂的紅線,想要把手指摳進“縫”裡,将這張高能的人皮面具扯下來! 可這張臉已牢牢地長在我的頭上,那根細細的紅線早與我的皮膚融為一體,任憑我怎麼拼命地撕扯,仍歸然不動地貼着頭皮。

     不,這不是我,不是我的臉,隻是一張面具而已。

     我發瘋似的用手指摳着,雖然摳破了皮膚,摳得滿臉鮮血,可鏡子裡還是高能的臉,安然無恙地看着我自己,雖然表情痛苦而扭曲。

     “能能!啊!你在幹嗎啊!” 媽媽突然闖進了衛生間,看到我瘋狂地四車自己的臉,她急忙壓住我的胳膊,制止這種愚蠢的舉動。

     而我完全喪失了理智,一把将媽媽推到旁邊。

    頭皮鮮血流進眼睛,模糊了自己的視線,眼前一片血紅血紅的,宛如古老的殺戮戰場。

     在媽媽的哭喊聲中,滿眼鮮紅的世界裡,父親割腕前的歎息旁,我感到天旋地轉,整個宇宙刹那颠倒,黑暗再度覆蓋大腦…… 我暈倒了。

     黑海。

     我看到一片黑色的海,地中海通過達達尼爾與馬爾馬拉最終狹窄的博斯普魯斯抵達那片黑色的海,審處歐亞大陸的包圍之中,無數民族的徽劇與歎息之地,一如這雙混血的眼睛。

     他的眼睛,就是那片神秘的黑海。

    莫妮卡的眼睛。

     “你醒了。

    ” 她柔和地對我說,明亮的眸子裡映出了我的臉——不,是高能的臉。

     是的,我醒了。

     這裡是我的小房間,我看到了莫妮卡,也可那到了我的媽媽。

     半小時前,我在衛生間裡瘋狂地四車自己的臉,結果又一次間歇性暈倒了。

    媽媽也不知如何是好,慌張中竟想到了莫妮卡——經過為父親料理後事的幫忙,我們全家都以為莫妮卡是我的女朋友。

    媽媽從我的手機裡翻出莫妮卡的号碼,打電話說我突然發瘋了,于是莫妮卡迅速感到了我家。

     “你真傻!幹嗎要傷害自己?”混血的面孔搖搖頭,憐惜地撫摸着我額頭的傷口,還有被我自己剪出來的滿清發型。

    “剪得真難看啊。

    ” 媽媽也在旁邊抹着眼淚說:“是啊,發神經了,居然把半邊頭發都剪了,難看得要命!看你怎麼走得出門!” “疼嗎?” 我這才趕到額頭的傷口火辣辣地疼痛,媽媽已經給我抹上了許多碘酒。

     莫妮卡有些心疼地問:“要不要去醫院?” “不!”想起對面的醫院,與父親永别的地方,我就莫名恐懼,“不用了,是我自己用手指摳的,沒什麼大不了。

    ” “媽媽,能不能讓我和莫妮卡單獨待一會兒?” 媽媽識相地退出小房間。

     隻剩下我和莫妮卡兩人了,她栗色長發的發尖,掃在我受傷的額頭,難過地說:“我明白了,現在你終于證明了——換臉手術?” “是的,你現在看到的這張臉,确實不屬于我自己,而是被該死的華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