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血鼎屍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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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老墳圈子裡等你。

    ” 這句很短的話,讓我激動得渾身戰抖起來:我父親,他終于回來了! 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幾乎要把我逼瘋了,三門峽黃河鬼窟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父親為何要在古鼎下刻那行古怪的字?我爺爺為何要讓黃七爺告訴我黃河大王不是人?猴子和黃曉麗又去了哪裡? 這些天裡,這些事情一直在我腦海裡翻騰着,折騰得我吃不好、睡不好。

    現在我父親回來就太好了,一切終于要水落石出了。

     放下信,我興奮地在院子裡走來走去,漸漸冷靜下來,又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

    不是說我父親在黃河勘探時失蹤了嗎,他怎麼又回來了?還有,他為什麼不直接回家,反倒這樣神神秘秘地讓我去見他? 老墳圈子在一片荒涼的黃河灘上,一座古老的大石橋下,那裡從前是槍斃犯人的法場。

    小時候放學路過大橋,我們常被遠遠地攔在橋邊,說橋底下在行刑,待幾聲槍響後才放我們過去。

    每次我自己走過石橋,都覺得後背涼飕飕的。

    聽老人講,老石橋下都通着靈。

    水是陰的,地是陽的,橋就溝通了陰陽兩界。

    在古時候,橋梁落成後要殺幾個犯人祭橋(槍斃犯人一般也在大橋下),這橋才結實,能抗住水的陰氣。

    大石橋下長滿了一人高的灌木,雜草叢生,陰森森的。

    上小學那會兒,有膽大的孩子結伴去橋下探險,說橋底下堆了一層腐爛的骨頭,上面盤着白花花一層蛇皮,邪乎得很。

    看來父親這次一定是秘密回來的,所以才選了這樣一個荒涼的地方。

     考慮了半天,我還是決定先不告訴母親,等見了父親再說。

    匆匆趕到老墳圈子,來回轉悠了好幾圈,石橋下光溜溜的,連隻老鼠都沒有。

    我等了半天也沒個人影,隻好先回去,等晚上再來。

     晚上,母親将那條魚紅燒了,絮絮叨叨地跟我扯東扯西。

    我因為心裡藏着事兒,晚飯吃得七上八下,在那兒含糊應付着。

    吃完飯,我将剩下的半條魚收好,又烤了幾個土豆,用袋子小心包好了,随便跟母親扯了個謊,找了個元宵節時用紙糊的燈籠,緊走慢走地往河灘上趕。

     天上挂了個毛乎乎的紅月亮,半遮半掩在霧蒙蒙的天上。

    黃河也映着點點血光,像是流血了。

    周圍靜得可怕,隻聽見老鸹子鬼笑一般的叫聲。

    遠遠傳來幾聲狗叫,黃河水古怪地咕嘟咕嘟響着。

     我爺爺曾說過,月亮紅、黃河叫、老鸹哭、黑狗叫、蛤蟆笑,這是五鬼擡棺夜,為大兇之兆。

    從前黃河手藝人行事時,遇到這樣的兇象都會緊閉房門,避過這天。

    我不由得暗罵了一句,想着大爺我難得晚上出來一次,還遇上這樣的狗屁天象,看來最近運氣真是太差,回家得燒炷香才行。

    咬咬牙,我提着油紙燈籠,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河灘上。

    冷風嗚嗚刮着,我渾身上下都被吹透了。

    河灘上黑黝黝的,我用燈籠照着前面,使勁兒睜大了眼睛,拼命尋找老墳圈子上那棵枯死的歪脖子柳樹,卻怎麼也找不到。

     我死死攥着手中的紙條,紙條濕漉漉的,一時間也有些拿不準——事情是如此離奇,我是不是來錯了地方?燈籠下,我再一次展開紙條。

    沒錯呀,上面明明白白寫着在老墳圈子等他!那獨特的瘦金體,蒼勁有力,絕對出自父親的手筆。

     我有點兒吃不準了,即便父親像黃七爺說的,懂驅魚秘術,能讓魚順利找到我,他又怎麼确定我什麼時候能收到信呢?要是我一直在家裡不出門,那可能永遠也收不到紙條。

    所以我父親可能在這老墳圈子裡等了很久,也許都失望了,覺得我沒收到紙條,不會來了。

     這時候,黑黝黝的河灘上突然冒出了一點兒亮光。

     亮光?我使勁兒揉了揉眼,就看見石橋底下灌木叢中突然冒出了一點兒綠瑩瑩的亮光,又是一點兒……很快水裡出現了一線光點,像是一塊黑色的天幕上面挂了一串綠瑩瑩的星星,斷斷續續指向前方。

    那光亮竟然是從黑黝黝的河底發出的,光亮很微弱,要不是我現在正在河灘上,肯定看不到。

     我大吃一驚,這五鬼擡棺夜果然不是鬧着玩的,這河底下竟出來了鬼火!我“哎呀”一聲,轉身就跑,跑了幾步,腳下一滑,跌倒在河灘上。

    接着,河灘上突然伸出來一隻手,一把将我的腳脖子死死抓住了。

     像我這樣打小在黃河邊長大的孩子,都是聽着黃河鬼故事長大的。

    那冰冷的手一掐住我的腳脖子,我吓得魂都丢出去了大半。

    這家夥,一準兒是黃河裡的紅毛鬼要抓我喂大王八啦! 我咧開嘴剛要叫,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喝道:“别叫,是我!” 我一下子傻眼了,這是我父親的聲音。

     我回頭看看,水邊堆着厚厚一層水草,水草裡趴着一個人,渾身都是泥,隻露出兩隻眼睛,警惕地看着周圍。

     那人竟然是我父親! 我慌忙爬起來,伸手就要拽他上來:“爹!” 他低喝道:“别動!有人在盯着你!” 我更迷糊了:“有人盯着我?” 父親說:“别說話,滅了燈籠,跟着水下的光走。

    ” 熄滅燈籠,水下那條金線更加清晰。

    我跟着金線順着河灣走去,轉了幾個彎,到了一處茂密的小樹林中。

    那些亮點漸漸聚集起來,形成了一個火盆大小的亮光,那光剛好将周圍一點兒地方照亮。

    灌木叢擋住了亮光,外面一點兒也看不到。

     走近一看,我簡直不敢相信,在水下一塊大石頭上,竟然附着一群晶瑩剔透的小魚!小魚大約有指頭粗細,身子竟然是透明的,五髒六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半透明的身子向外發散出淡黃色的冷光。

    原來爺爺說過,黃河河底有一種會發光的魚,竟然是真的。

     灌木叢中嘩啦嘩啦響了幾聲,我警惕地回過頭,看見一個人穿着身髒兮兮的舊軍裝,從水裡走了過來。

    我激動地站起來,喊:“爹!”父親點了點頭,坐在一塊石頭上,問我:“你媽還好吧?”我說:“好,好,都好!”我心裡很激動,有一大堆話要說,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後結結巴巴地指着水下說:“這魚……魚能發光?”父親輕描淡寫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他身上濕淋淋的,頭上還有不少雜草,臉頰上有明顯的幾塊傷疤。

    這段時間,父親恐怕一直躲在橋下,過着野人一樣的生活。

    我心中一陣酸楚,趕緊将吃的給他,問他這些天去哪兒了,說我們都擔心死了。

    父親狼吞虎咽地吃着,并不回答我的問話,卻反問我這些天怎麼樣:“沒出什麼事吧?”我抹抹眼淚,上次父親回家奔喪太急,也沒顧得上跟他說什麼,就告訴他我前段時間報名參加了上山下鄉活動,去了三門峽的上河村…… 父親狼吞虎咽地吃着,聽到上河村這個名字,一下子噎住了。

    他使勁兒咳嗽着,臉色都變了,瞪着眼問我:“你說啥?上河村?你怎麼能去上河村?誰他娘的帶你去的上河村?” 誰帶我去的上河村,這個問題還真說不清楚。

    按理說我是自願報名參加的上山下鄉,但是知青辦卻說他們從來沒有安排過。

    到底是誰帶我去的呢?對,這還真是個問題!他娘的究竟是誰把我弄過去的? 我說了半天,也說不清楚。

    父親一下子打斷我,問我:“跟你一起去的人,有沒有姓‘粟’‘朱’‘黃’‘宋’的?” 我說:“姓黃的沒有,其他的都有。

    ” 父親面色一沉,站起來,來回走了幾步,又轉回來,嚴肅地問我:“石頭,你爺爺身上裹的牛皮,是不是你從那兒拿回來的?” 我說:“是,是我拿的。

    那裡有個人臉怪山,底下有一個黃河鬼窟。

    ” 我還想跟父親詳細說一下深淵大鼎的事情,他卻并不感興趣,隻是死死盯住我:“石頭,你要說實話,那個牛皮不是别人給你的?”我賭咒發誓說:“絕不是!那是我從山洞裡拿出來的,它在一個大鼎裡。

    我本來用它包了一些金砂的,想着給爺爺打個金煙嘴……”父親聽我這樣解釋,點點頭,臉色稍緩,沒有再問什麼。

     我小心翼翼地問他:“爹,我在山洞一個古鼎上看見你寫的字了……” 父親沉着臉說:“你進鬼窟了?是朱家丫頭帶你進去的?”我搖搖頭,說不是。

     我父親冷哼:“那是宋家那個鬼丫頭?”我還是搖搖頭。

     父親咦了一聲,問:“難道是粟家?” 我說:“都不是,要是也是金家。

    ”話音剛落,父親像是被毒蛇咬了,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幹糧咕咚咕咚滾落到了水底。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金家?你怎麼會遇上金家?” 我吓了一跳,說:“是……金家,他說他叫死人……叫金子寒……”“金子寒?”父親一下子跳了起來,死死抓住我的衣領,眼睛通紅,問我:“他真是金子寒?” 我吓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真……真叫金……金子寒!” 父親死死盯着我,眼神漸漸黯淡了。

    他放開我,神經質地在河灘上來回走着,喃喃自語:“金子寒……金子寒……不可能呀,他怎麼能出來,他真出來了?” 我忍不住問他:“爹,金子寒他到底怎麼了?”父親臉色陰沉,仿佛在思考着什麼,後來終于下了決心,歎息了一下,坐在一塊石頭上,說:“唉,石頭,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瞞着你一些事情。

    那些事情吧,都是前幾輩人的恩怨,不想再牽扯到你身上……現在看來,不告訴你不行了……這個世道,人心都壞下去啦!你也知道,咱們白家祖上一直有規矩,白家後人要麼做河兵,要麼做河工,幾百年來一直守着老黃河,明白許多黃河上的禁忌,也一直守護着黃河上的秘密。

    這件事情吧,要是說起來,得從幾十年前黃河上的一件怪事開始說。

    ” 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