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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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森尋仇,高德森對此頗為忌憚,平日裡安保嚴密,更不敢輕易與阿華會面。

    羅飛偶有感觸:如果韓灏指證阿華的錄音帶落在高德森手裡就好了。

    以高德森的利益思維模式,他必然會約阿華見面,以那卷錄音帶要挾對方,在他眼裡,阿華除了乖乖就範之外,别無他路可走。

    可阿華為人的準則卻和高德森截然不同,在被對手拿住命門的時候,他絕沒有投降求饒的道理,他隻會拼死一擊,博一個同歸于盡的局面。

    而這種局面對于警方來說,無疑是最理想的結局。

     隻可惜那錄音帶已無面世的可能,羅飛在屢屢暗自遺憾之後,忽然某天心念一動:如果要引導高德森和阿華之間的生死沖突,那這卷錄音帶本身的意義便不重要了,既然如此,何不僞造一卷錄音帶?隻要能以假亂真,一樣能達到預想中的效果! 羅飛立刻找到了曾日華,咨詢僞造這樣的錄音在技術上是否可行。

    而曾日華很明确地回複羅飛:隻要能找到韓灏生前的聲音資料,便可以用相應的電腦程序對韓灏的語音聲線展開分析,在得到數據模型之後,将其他人的聲音資料嵌入模型進行拟合,就能夠僞造出韓灏說話的錄音了。

    當然了,每個人說話都有固定的習慣,不管是輕重音,間歇節奏還是語氣助詞的使用都不相同,即使在音調上能夠完美模仿,僞造的錄音仍無法通過嚴格的司法鑒定,但用來欺騙普通人的耳朵已是綽綽有餘。

     韓灏是省城刑警隊的前任隊長,在出席各種會議時留下了多部聲音資料。

    羅飛将這些資料交給曾日華,倆人着手展開僞造錄音的工作。

    那段“自白”事實上的宣讀者正是羅飛,那些所謂留在案發現場的“特定的痕迹”其實并不存在。

    隻是案發時屋内漆黑一片,此後現場便又警方接手,阿華又怎能識破其中的玄機呢? 為了保險起見,錄音帶制作完成之後,羅飛首先讓韓灏的遺孀劉薇停聽了一遍。

    這個與韓灏最親近的人也沒能發現其中的破綻。

    羅飛便有了十足的信心,接下來的要考慮的問題:便是如何将這卷錄音帶不露痕迹地送到高德森手中。

     羅飛讓尹劍去尋找合适的配角,他們在臨江派出所的轄區内,盯上了高德森集團中幾個最底層的馬仔。

    那天尹劍潛入他們的出租屋,并不是在“找”東西,而是在“送”東西——他将那卷錄音帶送入了雜物櫃中。

     此後羅飛便和尹劍以及臨江派出所的于所長共同上演了一出好戲。

    聽說自己手下的小弟被省刑警隊的人盯上了,晶都夜總會的黃總連忙向于所長打探消息,而這消息随即便傳到了高德森的耳中。

     因為蒙方亮的家人曾聽過韓灏真實留下的那卷錄音,所以阿華謀害兩位副總的消息早已在道上傳開。

    一聽說刑警隊要找的東西正和這樁案子有關,高德森立刻出發,趕在警方之前找到了那卷帶子。

    當時他欣喜若狂,以為是找到了扭轉這個戰局的武器,他怎會知道,那其實是一封通往地獄的請柬。

     此後發生的事情正和羅飛的設想一模一樣。

    阿華在受到高德森的要挾之後,毫不遲疑地抱定了魚死網破之心。

    他孤身赴宴,在看似不可能的情況下完成了對高德森的刺殺。

    其間他還把那份假錄音完整地聽了一遍,對錄音的真實性毫無懷疑。

     這不僅僅是因為曾日華把聲音模拟得惟妙惟肖,更得益于羅飛對錄音内容的把握。

    阿華無法想象,除了自己和韓灏之外,竟還有其他人能對那場屠殺的策劃細節了解得如此清楚。

    羅飛憑借對案情精細入微的剖析和複原,令阿華不得不深信:這番“自白”必須是出自韓灏之口! 在接到龍宇大廈物業方的報案之後,羅飛立刻帶着刑警力量趕赴現場,不僅将阿華緝捕,涉嫌制造阿華公寓爆炸案的豹頭也被捉拿歸案。

    省城兩大首惡集團群龍無首,很快便陷入了支離崩塌的局面。

     羅飛這套一箭雙雕的計謀大獲成功。

    不過用假證據引誘黑惡集團之間的拼殺,這事在正式場合說起來,多少有些欠妥。

    所以除了參與其中的寥寥數人之外,并沒有其他人了解此事的内情。

    剛才慕劍雲忽然說錄音帶有假,羅飛還以為是錄音帶的内容上有漏洞,不禁頗為後怕。

    現在知道原來是曾日華走漏了風聲,這才釋然。

     在感慨了一句“這小子……”之後,羅飛又問慕劍雲:“他是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慕劍雲說:“就在阿華被捕的當天。

    他一得到消息就給我打了電話,洋洋得意地自誇了一番。

    ” 羅飛“嘿”了一聲道:“那還好。

    ”總算這家夥是得到計劃完成之後才向美女炫耀的,否則的話,以後有什麼保密性的任務還真是不敢用他了。

     “行了,說點别的吧。

    ”慕劍雲對這件事似乎已不感興趣,轉了話題問道,“那個女孩是怎麼回事?” 羅飛做出要歎息的樣子,但卻沒有發出聲音,然後他看着對方:“其實對這件事情,你可能比我更加了解……” 慕劍雲茫然道:“這事我了解什麼?”她懷疑羅飛是不是剛才被自己戲耍,産生了後遺症。

    自己分明一無所知的事情,他卻以為自己有洞悉内情。

     不過羅飛并不是她想的那樣,在慕劍雲困惑的同時,羅飛已經開始提示對方:“你記不記得,你曾經說過:袁志邦死後,Eumenides急切要找到一個新的情感目标,他多半會尋找一個柔弱的女人,柔弱到不能對他構成任何傷害;而這個女人最好和他有着某種相同的經曆,這樣Eumenides才有接近對方的欲望。

    他們能産生共鳴,進而發生情感上的交流。

    ” 慕劍雲一怔,立刻意識到了什麼:“難道他去找鄭佳了?” 羅飛點點頭:“鄭佳去美國接受手術,其實就是他安排的。

    他用那卷截走的錄音帶作為籌碼,委托阿華幫他照料鄭佳。

    ” “天哪!”這情節實在太過突然,慕劍雲隻能用如此世俗的方式發出感慨,然後她狠狠地瞪了羅飛一眼:“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一直瞞着我!” “我現在不是告訴你了嗎?”羅飛有些讨好似地說道,“——對其他人我可誰也沒說過。

    因為鄭佳還不知道他就是殺害自己父親的兇手,這件事情如果被揭穿了,這個可憐的女孩會受到極大的傷害。

    ” 得知自己是唯一被羅飛信任的知情人,慕劍雲的臉色緩和了許多。

    她開始深入思考這件事情,一連串的問号随即蹦了出來。

     “他們現在是什麼關系?你當初是怎麼發現的?你發現了以後,怎麼沒有借機抓住那個家夥?” 羅飛一一回答:“我在調查龍宇大廈雙屍案的時候,無意中發現Eumenides曾多次去觀賞鄭佳的小提琴演奏。

    他們之間的接觸也不算很多,但相互間的感覺卻非常好。

    現在鄭佳的眼睛也在Eumenides的關照下治好了,她對這家夥除了一份微妙的感情之外,恐怕又會增添幾分感激和依戀吧?至于你說為什麼沒有借機抓住那個家夥?嘿,你忘了嗎?Eumenides當時已經化身為杜明強打入了專案組内部,他出來之後我就一直盯着他,直到親手将其抓獲。

    ” 慕劍雲邊聽邊點頭,等羅飛全部說完之後,她輕輕一歎,道:“可惜了。

    如果我們知道鄭郝明有這樣一個雙目失明的女兒,或許一早就能抓住Eumenides的尾巴了。

    ” 羅飛“嗯”了一聲,表示贊同。

    他剛剛擔任專案組組長的時候,慕劍雲就在會議上分析了Eumenides的情感需求。

    而鄭佳身上的很多元素都符合慕劍雲當時的分析。

    比如說和Eumenides一樣父親曾意外死亡,自身因失明而極度柔弱,所處的環境能提供美食和音樂這兩種隐秘而又高雅的愛好……他們應該能想到Eumenides也許會和鄭佳接觸,隻是羅飛和慕劍雲當時對鄭郝明的家庭情況都不太了解,遺憾地錯過了這條線索。

     慕劍雲這時又在感慨:“看來袁志邦也是疏忽了。

    他讓自己的門徒去殺鄭郝明,本意是要徹底切斷對方作為正常人的情感退路,讓他堅定地成為新一代的Eumenides。

    可因為鄭佳的存在,事實上的效果難免要背道而馳。

    ” 羅飛暗自點頭——袁志邦的這步棋确實有弄巧成拙的意思。

     按照袁志邦的觀點,Eumenides将永遠面對兩種誓不兩立的敵人。

    其一是各種逃脫了法律制裁的罪犯,其二便是警察。

    如果說罪犯是黑色的,警察是白色的,那Eumenides則終生遊走在黑白兩道都無法容忍的灰色地帶。

     對于以懲罰者自居的Eumenides來說,面對罪犯時必然會毫不留情,可是面對警察時卻有一道艱難的心理障礙:警察也是正義的執行者,Eumenides從情感上來說無法對其兵刃相向,可反過來,警察面對Eumenides的時候可絲毫不會手軟。

    這種局面如果維持下去,一旦到了和警察生死相博的關鍵時刻,Eumenides便會處于極度危險的劣勢之中。

     曾經身為警察,後來卻皈依于Eumenides的袁志邦很清楚這兩種角色的心理差異。

    當他準備踏上Eumenides之路的時候,他下定決心要切斷自己和警方之間的情感退路。

    他選擇孟芸作為犧牲品——當孟芸死于那場爆炸之後,袁志邦與警方之間不僅立場相異,情感上也不再有任何回旋的可能。

     十八年後,袁志邦精心培養的門徒即将獨挑Eumenides的未競事業。

    袁志邦知道自己的愛徒從技能上來說已無可挑剔,但情感和心理卻仍欠缺磨砺,于是他給徒弟指派的出山任務,就是殺死一直在追蹤着Eumenides的老刑警鄭郝明。

     從是非黑白上來說,鄭郝明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但是站在Eumenides的立場上,鄭郝明無疑又是一個極為危險的敵人。

    袁志邦必須讓自己的愛徒明白:好人和敵人這兩種角色是可以并存的;而作為一名殺手,必須将情感從自己的職業立場上徹底地剝離開來。

     年輕人遵循老師的吩咐,他殺死了鄭郝明,并且在現場留下了一些錯誤信息去誤導警方的判斷。

    袁志邦相信:經曆了這場戰鬥之後,愛徒的心理防線将變得如鋼鐵般強硬,一切敵人都無法再從這個角度去傷害他。

     可袁志邦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女孩卻循着難覓的縫隙潛入進來。

     現在已無從得知年輕人當初是如何注意到這個女孩的。

    或許他是在殺鄭郝明之前摸查對方生活時發現了女孩;又或許他是在享受美食和音樂的時候無意中與女孩相逢……這個都無所謂,因為故事的開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袁志邦發現了徒弟和女孩之間的接觸。

    他意識到:那場殺戮不僅沒有切斷愛徒的情感退路,反而在對方的心靈上打開了一道危險的豁口。

     情感一旦開始滋生,便會如萌發的春芽一般無法阻擋,即便是沉重的岩石也無法壓制住一株小草的力量。

    袁志邦深明這個道理。

    所以他沒有直接進行幹涉,他隻是把那盒記錄着“一三零劫持案”真相的錄音帶交給了女孩,他要讓愛徒自己做出選擇。

     後來發生的事情似乎證明:袁志邦的補救措施是有效的。

    新一代的Eumenides在聽到那盒錄音之後,毅然離開那個女孩,走上了老師為他設計好的道路。

     羅飛原以為年輕人再也不會回頭,可是剛剛發生的越獄行為似乎又在動搖羅飛的觀點。

    他有些難以捉摸那個人的真實心理,所以他才要向專家求助。

     “你覺得Eumenides還會去找那個女孩嗎?”羅飛直截了當地問慕劍雲。

     慕劍雲不答反問:“如果不是的話,他為什麼要越獄?你以為他會害怕那個女孩?他隻是害怕對方看到他的容貌!” 羅飛無語沉吟。

     Eumenides為什麼要越獄?這正是自己在早晨會議上提出,此後一直在追詢的問題。

    這個問題随着阿華的開口似乎有了答案。

     阿華曾告訴鄭佳:殺害她父親的兇手已經入獄,但因為證據不足,并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

    鄭佳的視力正在恢複,當她完全複明之後,她必然會到監獄裡去尋找自己的殺父仇人,她會牢牢記住對方的相貌,以此保留為父親報仇的希望。

     阿華正是利用這樣的預期來逼迫Eumenides越獄。

    從既發的事實來看,他成功了。

     Eumenides不惜用越獄的方式來躲避鄭佳,因為他不敢讓對方看到自己。

    他懼怕的,并不是鄭佳對Eumenides的尋仇,他害怕的是自己的另外一個角色受到牽連——那個在女孩心中溫柔而又知心的朋友。

     如果鄭佳看到了Eumenides的真實面貌,那年輕人就再也無法以另外一個角色出現在鄭佳面前。

    這件事情反過有一個推論:Eumenides冒着極大的風險越獄,即意味着他仍然存有要與那個女孩相聚的幻想。

     這其中的邏輯顯而易見。

    阿華正是利用這個邏輯去逼迫Eumenides,現在慕劍雲也認同這個邏輯,隻有羅飛仍存有疑慮。

     看着羅飛沉默的樣子,慕劍雲感覺到他的猶疑,便試探着問道:“那你是怎麼想的?” “我隻是有些奇怪——Eumenides明明已經選擇了他的方向。

    ”羅飛微微皺眉說道,“要繼續承擔Eumenides的使命,就必須斬斷正常人的情感,尤其是和那個女孩之間。

    而他還幫助鄭佳恢複視力,更應該做好了永不與對方相見的準備。

    可他為什麼又會反複?如此猶猶豫豫,首鼠兩端,正是行事者的大忌,他難道不明白?” 慕劍雲品味着羅飛的意思——确實也有道理:就像甘蔗沒有兩頭甜,那年輕人也不可能同時在女孩面前扮演仇人和愛人的雙重角色。

    當他下定決心成為Eumenides的時候,就必須切斷和女孩之間的聯系。

    尤其是現在羅飛已經盯住了鄭佳,你身為Eumenides的傳承者,怎還能奢望與那女孩繼續相處?一個曆盡磨難的殺手,不該犯下這樣的錯誤。

     片刻之後,慕劍雲又斟酌着說道:“或許他改變了呢?” 羅飛目光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