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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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

    ” 羅飛“嗯”了一聲,同時他注意到尹劍的表情帶着超出話語内容的激動感,便追問道:“還有什麼情況?” “你們看看這個。

    這是杜明強在殺人現場留下的。

    ”尹劍一邊說,一邊從上衣兜裡掏出一隻透明的塑料證物袋,那袋子裡裝着幾張硬膠紙片,紙片被雨水和血水交替浸染,濕漉未幹。

     羅飛接過袋子先略略掃了一眼,脫口道:“死刑通知單?!” 尹劍用力咽了口唾沫道:“是的。

    一下子四張!” 羅飛神色一凜,他摸出一副白紗手套穿好,然後将那些紙片小心翼翼地從袋子裡取了出來,他一張一張地翻看着,确信那的确是Eumenides的手筆無疑。

     慕劍雲等人也都起身圍攏過來,每個人都很清楚這些紙片的存在意味着什麼。

     “這樣的話,杜明強相當于承認自己就是Eumenides了。

    ”曾日華頗為感慨地歎了一句。

    去年專案組費盡艱辛才将杜明強捉拿歸案,卻因為沒有證據證明他的殺手身份,最終隻判了對方五年徒刑;現在杜明強終于暴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隻可惜他又逃之夭夭,不知所綜了。

     慕劍雲說道:“不管他有多少合法身份,以後隻要我們再抓住他,他就無法抵賴自己就是Eumenides。

    ” 羅飛也點點頭,不過他随即又帶着點自嘲的口吻補充說:“隻要他不把剩下指頭全都咬掉。

    ”在上一次抓捕杜明強的時候,羅飛曾經獲得Eumenides的左手中指指紋,但杜明強卻咬掉了那個指節,使得羅飛掌握的指紋失去了意義。

    後來杜明強入獄,羅飛特意把對方的所有指紋都留了檔。

    現在那幾張“死刑通知單”已經把杜明強和Eumenides劃上了等号,杜明強再想要隐藏住自己的殺手身份,必須把所有的手指都銷毀才行。

     曾日華附和着羅飛的自嘲,嘿嘿一笑,然後又道:“這麼看來,杜明強越獄這件事情,對于我們了結Eumenides的案子倒是件好事呢。

    ” 衆人都明白曾日華的意思。

    如果杜明強不越獄,等他刑滿釋放之後,随便換個身份就可以繼續作案。

    而警方除非抓到他的現行,否則即便和他對面相逢也無可奈何;而現在,不管杜明強換不換身份,會不會作案,隻要能将他緝捕,專案組便能徹底赢得對Eumenides之戰的勝利。

    從這個角度來說,杜明強的越獄對專案組确實是件好事。

    不過其他人自重身份,即使這麼想也不會這麼說,隻有曾日華口無遮攔。

     羅飛則皺起眉頭,他把那四張“死刑通知單”依次在桌面上擺開,細細斟看着。

    那些蔓延的血迹更進一步地提示着他:不惜坐實Eumenides的身份,杜明強越獄行為必然有着某種極為重要的意義! “這算什麼罪名?”柳松看到了發給張天揚的那張通知單,忍不住詫異地問了一句。

     “你可以把保護張天揚的弟兄們撤下來了。

    ”羅飛轉頭向柳松說道,“Eumenides不會動那個孩子,這張通知單根本不成立,它隻是杜明強越獄時的一個道具。

    ” 慕劍雲點頭表示贊同:“這是杜明強的心理戰術。

    先殺死三個獄友,然後再給張天揚發出‘死刑通知單’,張海峰必然會方寸大亂,他冒然下達追擊命令,後來又被對方伏擊劫持,這些都不奇怪了。

    ” 尹劍這時想到了什麼,插話道:“其中那三個重犯也沒有都死,有一個重傷活了下來。

    ” “哦?”羅飛立刻敏感地問道,“是哪個?” “這個叫杭文治的。

    ”尹劍伸出手指往其中一張通知單上虛點了一下。

     “杭文治?”羅飛一愣,他記憶的某個閘門被打開了,愕然道,“是他?” “誰?”尹劍下意識地反問,其他人也都有些摸不着頭腦的樣子。

     羅飛暫時顧不上解釋,他凝起目光,腦子飛速地旋轉起來。

    他想起了今年初春的時候被自己拘捕的那個年輕人,那人的名字正是杭文治。

    那個可憐的家夥被一個女人騙走了所有的财産,最後因為暴力讨債,犯下搶劫和劫持人質的重罪。

    當時在審理此案的時候,那對男女的表現讓羅飛相信他們之間的确存在着債務關系,隻是杭文治無法證實,所以也無法給自己脫罪。

    從這個角度來說,杭文治入獄是帶着天大的委屈的,而這樣的委屈和Eumenides生父文紅兵當年的遭遇多麼相似!隻是羅飛從警多年,對世間的善惡炎涼早已見識許多,對他來說,隻有法律才是制約人們行為的準繩。

    即便羅飛對杭文治滿懷同情,但他還是按照法律向檢察機關提交了相關的案卷資料。

    後來杭文治被判入獄,羅飛也就漸漸淡忘了此事。

     此刻杭文治的名字忽又在杜明強越獄一案中出現。

    羅飛這才知道,這個與文紅兵經曆相似的年輕人居然在入獄後成了Eumenides的同監舍友。

    而在杜明強越獄的時候,他又是唯一一個遭受刑罰卻大難不死的人。

    這一切難道隻是偶然的巧合? 不,羅飛從不輕易接受巧合。

    當任何巧合發生的時候,他都會試圖尋找隐藏在其中的必然聯系。

     片刻之後,羅飛的思緒略有回轉,他立刻又問尹劍:“這家夥現在在哪裡?” “應該在人民醫院的重症室吧,據說剛剛搶救過來。

    ” “我要這家夥的詳細資料!”羅飛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地叩了一下,然後他看向曾日華,“你去篩查他的檔案,包括他的家庭背景,人生履曆等等,要非常非常仔細。

    我要知道,他是不是和龍宇集團有什麼聯系!” 曾日華嘴裡答了句“明白”,但臉上的表情卻充滿困惑,他實在想不通這事怎麼又牽扯上龍宇集團了。

     而羅飛這時又看向尹劍:“你還得往監獄跑一趟,詳細調查這個杭文治在監獄裡的表現,重點包括:是誰給他安排的監舍、他在獄中的會訪記錄,以及他和杜明強之間的關系如何!” “好!”尹劍毫不含糊,騰地站起了身。

    他坐了也就兩三分鐘,凳子都還沒焐熱。

     “慕老師,你跟我一塊去人民醫院,會一會這個杭文治。

    柳隊長,請你在刑警隊時刻待命,做好戰鬥準備!”說最後這幾句話的時候,羅飛也站了起來,他的腰背挺拔剛直,先前的疲憊感已經被戰鬥的火焰燃燒得無影無蹤。

     上午十一點二十三分,省人民醫院重症病房。

     杭文治從昏迷中醒來,他感覺腦子脹乎乎的,喉部則不斷傳來火辣辣的痛感。

    在他腦袋上方挂着一個碩大的血袋,血液正源源不斷地通過導管流入他的體内,與死神争奪着他那虛弱的生命。

     一個護士湊過來看了看他的情況,随即又轉身離去。

    片刻後,在病房門口傳來對話的聲音。

     “他醒了。

    ” “我們可以進去嗎?” “可以。

    但你們不能太過刺激他,也不要讓他說太多的話。

    ” “我明白。

    ” …… 對話結束後,有腳步聲向着床前走來。

    杭文治的腦袋無力轉動,他隻能被動等待來客将身形移動到自己的視線之内。

     映入杭文治眼簾的是一個身穿警服的中年男子,此外還有一個窈窕的女子跟在男人身後,隻是那女子處于他視線的邊界點上,難以看到全貌。

    杭文治隻能眯起眼睛,盡力去打量那個離自己較近的男人。

     男子似乎知道杭文治的視力不好,便特意躬下身體,把自己的面龐送到對方眼前,然後他問了句:“你認識我嗎?” 杭文治依稀想起些往事,他勉力張開嘴,氣若遊絲般說道:“羅……羅警官。

    ” 羅飛擡起一隻手擺了擺,說:“認識我就行,你不用說話,先聽我說。

    ” 杭文治緩緩眨了一下眼睛,用以代替點頭的動作。

     羅飛心中略寬,這杭文治雖然傷重,但彼此間的交流尚不成問題,于是他立刻便切入正題道:“我們剛剛對你的個人履曆進行了詳細的調查。

    在十年前,你的父親得了癌症,全省最好的腫瘤專家都聚集起來給你父親做了會診——以你當時的家庭境況肯定無法調動這樣的資源。

    我詢問了幾個當事人,他們都不否認當年是受到鄧骅的委托。

    我們還查看了你在監獄期間的探訪記錄,發現你和夢鄉樓的經理馬亮有過接觸,而馬亮是阿華手下的得力幹将之一。

    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你和龍宇集團有着非常深的隐秘淵源。

    ” 杭文治睜眼和羅飛對視着,既沒有否認,更不想掩飾什麼。

    事以至此,掩飾還有什麼意義? 這正是羅飛期待的态度,他可以毫無阻攔地将話題繼續深入下去:“我們還了解到,有人打點了監獄内勤,使你有選擇性地被分配到四二四監舍,而你和監舍中杜明強的關系非常好。

    我知道你是有意去接近他的,因為你想給鄧骅報仇,對嗎?” 杭文治又眨了一下眼睛,然後他努力想說什麼。

     “杜……” 羅飛猜到對方關注的焦點,便直截了當地搶答道:“杜明強已經成功越獄了。

    ” 杭文治閉起眼睛,顯得既無力又無奈。

     “你不要想别的事情,隻管回答我的問題。

    ”羅飛再次提醒對方,“你的回答或許能幫助我們盡快把杜明強捉拿歸案,你明白嗎?” 杭文治立刻睜開雙眼,同時用激昂的眼神表現出強烈的合作欲望。

     羅飛正式提出第一個問題:“越獄的主意是誰先提出來的?” 杭文治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微弱但口型分明是個“我”字。

     “你故意鼓動杜明強越獄,然後伺機報仇?” 杭文治認同地眨着眼睛。

     “杜明強一開始就同意越獄嗎?” 杭文治用氣聲吐出一個“不”字。

     “那你是怎麼說服他的?”羅飛終于把話題引入到了核心處,事實上這個問題也就等價于:杜明強究竟因為什麼改變主意,最終參與越獄? 可杭文治的回答卻卡住了,他愣了一會才又開口:“不……不是我……” “不是你說服他的?”這讓羅飛有些意外,他連忙又追問,“那是誰?” 杭文治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呼吸有些加重,似乎在心中出現了猶豫和沖突。

    羅飛料想對方是不願把其他同伴牽扯進來,他必須打消對方的顧慮。

     “我對越獄這件事本身沒什麼興趣,不管你們做了什麼,那都是監獄管理局的麻煩;我所關心的,隻是怎樣抓住那個家夥。

    我必須知道促成他越獄的原因,這樣我才能提前掌握他下一步的行動。

    ” 羅飛的誠懇言辭終于讓杭文治下定了決心,他鼓足一口氣力,清晰地吐出四個字來:“去問阿華。

    ” 羅飛心念一動,立刻轉身說了句:“走!” 一直站在羅飛身後的女子自然就是慕劍雲了。

    她感覺有些突然,停在原地問:“這就走?”在她看來,對杭文治的詢問似乎還沒完全展開呢。

     羅飛卻非常果斷地邁開了步伐,同時略帶着自責說道:“我們已經晚了呢。

    我應該早一點想到阿華的!” 慕劍雲隻好跟上羅飛的腳步,而在行進的過程中,她也逐漸悟出了頭緒:不錯,在設計杜明強的計劃中,杭文治和阿華必然是一對同謀。

    既然杭文治沒能在獄中說服杜明強越獄,那阿華一定會在監獄外施加某些影響,而這種影響即便是杭文治也并不了解。

    事情調查到這一步,必須盡快從阿華嘴裡獲得些東西才行! 中午十二點零三分。

     省城看守所。

     阿華被帶進了提審室,作為故意殺人的重犯,他帶着沉重的手铐腳鐐,行動頗為不便。

    在他身上有好幾個地方都纏着繃帶和紗布,裹護着或輕或重的外科燒傷。

     雖然如此,這個男子卻絲毫沒有顯出狼狽或者虛弱的感覺,他一步一步地挪進提審室内,緩慢的動作中反而透出一種沉穩的力道。

    然後他停下來掃了一眼屋内的情形:在鐵栅欄的外面坐着一男一女,這倆人阿華都不陌生——一個是刑警隊長羅飛,一個是心理學者慕劍雲。

     “你怎麼又來了?”阿華看着羅飛,一邊說一邊自顧自地坐到了審訊椅上,“我不是都交待清楚了嗎?你隻要在結案陳詞裡寫上‘供認不諱’這四個字就行了。

    ”說完這話,他擡起手臂察看着那裡的傷勢,那傲然的表情卻像是一個勇士在炫耀自己的勳章。

     他的确有炫耀的理由。

    在龍宇大廈的那場大火中,他憑借一己之力燒死了包括高德森在内的三個敵人。

    雖然他現在面臨着法律的嚴懲,但即使是走向地獄,他也将保持着一個勝利者的榮耀姿态。

     “我這次來不是為了你的案子。

    ”羅飛擺出一副不緊不慢的态度。

    他知道阿華遠非杭文治可比,想從對方嘴裡得到實話,得像釣大魚一樣,先要消磨掉他的銳氣,然後才能收線。

     阿華翻了翻眼皮,掃視着羅飛和慕劍雲:“那你們來幹什麼?” 羅飛沉默了一小會,然後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杜明強越獄了!” 阿華的目光本已回到自己的手臂上,聽見這話蓦地又彈起來,直挺挺地向羅飛看去。

    而羅飛也做好了準備,他與阿華對視着,眼神裡像帶着鈎子一樣,讓對方的視線一旦接觸過來,就再也無法挪動分毫。

     “杜明強越獄了——”羅飛把剛才的話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并且又補充說,“他還對同監舍的三個獄友下了殺手,包括一個半年前入獄的新人——杭文治。

    ” 阿華的眼角抽動了一下,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強忍着要用手铐去砸椅子的沖動。

    在幾次沉重的呼吸之後,他略略平靜了一些,沉着聲音問道:“那三個人都死了?” 羅飛直接點明了對方的心機:“你關心的是杭文治吧?他沒死——他的喉管被切開,但好在沒傷到主動脈。

    ” 阿華長出一口氣,他閉起眼睛,把身體往後仰靠着椅背,不知在想些什麼。

     羅飛能感受到對方情緒的起伏,這正是他有意去營造的效果——那條驕傲的大魚已漸漸被疲憊和慌亂包圍。

     羅飛卻還要繼續打擊對方。

     “你敗了。

    你的計劃不但沒有成功,反而被杜明強所利用。

    ”他譏諷似地問道,“你根本不是那家夥的對手,何必要來多此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