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越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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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鉛筆據為己有了?這樣他殺死小順的同時,确實可以給黑子栽贓。

    可細細一想,卻又不對。

    黑子解除禁閉之後發現自己藏的鉛筆被人偷了,肯定會有所警覺。

    再看到小順被那鉛筆紮死了,偷筆之人的栽贓之意已昭然若揭,黑子當場就該鬧将起來。

    可事實上,黑子當時的表現卻像沒事人一樣,這隻能說明:黑子要不就是對此事毫不知情,要不就是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反正絕不是受了可怕冤屈的表現。

     這越想越是糊塗,平哥隻能寄望于杜明強來揭開謎底了。

     杜明強“嘿”地一笑說:“大家都以為丢失的鉛筆是被黑子藏在了廁所裡。

    我卻知道不是。

    因為在管教們搜查的時候,我已經想到了這種藏鉛筆的方式。

    那天解散之後,我第一時間就去廁所便池裡做了檢查。

    如果鉛筆真的藏在那裡,即使管教們沒查出來,我也會查出來的。

    而我可以确定:那便池的存水彎裡除了屎尿之外,什麼都沒有!” 這就更不可思議了。

    平哥和阿山嘴被堵上了,沒法說話,隻有杭文治代表他們提出心中的困惑:“便池的存水彎是管教搜查時唯一的死角。

    如果不是藏在那裡,鉛筆怎麼會突然消失,後來又突然出現?” 杜明強看着杭文治,感慨道:“說到這件事我也不得不佩服你。

    你确實施了個好手筆!” 杭文治梗着脖子:“你一定要說是我藏的?那好,你說我藏在哪裡了?” 杜明強笑笑說:“你應該是藏在自己身上的吧?方法很多,腳心襪子裡,舌頭下面,或者是耳朵眼裡,都有可能的。

    ” 這下連平哥都覺得荒唐。

    要知道,當時丢失的可是一整支的鉛筆,長度接近二十公分,怎麼可能随随便便就藏在身上。

    還說什麼耳朵眼裡,又不孫悟空在藏如意金箍棒! 可更讓平哥奇怪的是,杭文治居然沒有反駁對方。

    相反,他瞪大眼睛看着杜明強,好像被對方說中了心思一般。

    難道當時那鉛筆真的就是被杭文治藏在身上?那他的身體構造得是多麼的特别,才能逃過管教們的嚴厲搜查? 杜明強看出了平哥所想,他又笑了,眼睛看着平哥,手卻指向杭文治,說道:“那隻是一個鉛筆頭。

    他偷了黑子的鉛筆,然後便刨成了一個小小的鉛筆頭。

    以他玩鉛筆的手法,可以把一支鉛筆刨到兩公分以下——那麼小的東西,還不是想藏哪兒就藏哪兒?” 平哥非但沒有聽明白,反而更加糊塗。

    藏起一個鉛筆頭确實簡單,可如果杭文治當時已經把鉛筆刨成了鉛筆頭,那他後來又該怎樣才能把鉛筆頭變回殺人時用的那一整支鉛筆? 杜明強正要解釋這個問題,他輕歎一聲說:“先是丢了一支鉛筆,後來又出現一支鉛筆。

    大家難免會認為後來出現的正是先前丢失的那一支。

    有人正是利用這樣的思維定式來設局,他先是偷筆,然後殺人。

    因為那個思維定式的存在,大家的嫌疑目光全都糾纏在小順和黑子的争鬥,卻不知其中令有玄機。

    ” 杜明強的目光轉向杭文治,口中不停:“你的局做得很巧。

    雖然我知道丢失的鉛筆并沒有藏在廁所中,但這也不足以幫助我識破你的陰謀。

    後來我的思維之所以能跳出那個定式,全都是因為你的一個小習慣。

    所以說在這一點上,并不是我擊敗了你,而是你自己的習慣擊敗了你。

    ” 杭文治沒有說話,但他的目光明顯黯然了一下。

     “你喜歡咬鉛筆,這是你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你第一天上工就被‘大饅頭’罵過,而你卻無法改變。

    後來沒辦法,‘大饅頭’隻好把你的鉛筆留作專用——那被咬爛的鉛筆頭就是屬于你的标記。

    這其實很正常,一個人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當你專心工作的時候,總會下意識的把鉛筆叼在嘴裡。

    ”杜明強停頓了一下,忽又眯起眼睛道,“不正常的事情在于:有一天,你的這個習慣卻突然消失了!” 杜明強這麼一說,平哥也回想起來了。

    确實,從某一天開始杭文治忽然不咬鉛筆頭了。

    從時間上看,似乎就是丢鉛筆的事件發生之後。

    這兩件事情之間難道會有什麼聯系? “一個人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

    ”杜明強把已經說過的話又強調了一遍,“即使要改也得有個過程。

    可你的改變不僅突然,而且非常徹底。

    這足以讓我懷疑:你絕不僅僅是在改變一個懷習慣,你還有其他的目的。

    這個目的的意義如此重大,重大到你必須極為謹慎地來對抗自己多年養成的頑疾。

    ” 的确,一個人的習慣不可能一朝養成,更不可能一朝改變。

    即使杭文治有心要改,稍不留意也會再犯。

    之前也受過“大饅頭”的責罵,他不是改不了嗎?怎麼突然之間又改過來了,而且如此徹底,就像他從未有過這一習慣似的。

    當時平哥等人也曾覺得奇怪,可這件事本身又是如此微不足道,誰會就此深想下去呢? 至少有一個人——杜明強。

     “我發現你的習慣突然改變了,我就開始分析你這麼做的目的。

    這并不難:你不咬鉛筆之後,最有意義的變化就是每天開工時,你可以像其他犯人一樣自由挑選鉛筆了。

    聯想到你在習慣改變的前一天,曾将一直使用的那支鉛筆咬裂到報廢,于是我猜測:你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換鉛筆,并且以後都要保持住挑選鉛筆的權力。

    接下來我自然會想:你到底想要什麼樣的鉛筆?根據我的觀察,最初兩天,你挑選的鉛筆很短,幾乎是其他犯人不屑再用的。

    這個偏好非常特别,我一度以為短鉛筆就是你的目的。

    可後來情況卻又變了,你對很短的鉛筆不再有興趣,挑選的尺度越來越長,最後甚至也像普通的犯人一樣,反而刻意去找相對來說比較長的鉛筆了。

    這就讓我很困惑,我無法确定你挑選鉛筆時到底遵循着怎樣的準則,也就無法搞清楚你的真正目的。

    直到小順被人殺死,一支近乎完整的鉛筆插在他的眼球中。

    為何那支已不存在的鉛筆又突然出現了?不對,那不是同一支!當我跳出了思維定式,看穿那兩支鉛筆之間的關系時,我也就看破了你挑選鉛筆的全部把戲。

    ” 面對杜明強抽絲剝繭般的分析,杭文治已完全無力反駁。

    于是在這個寂靜幽暗的地下室中,四個男人上演的卻是杜明強一人的獨角戲。

     “當你每天早晨挑選鉛筆的時候,你其實是在進行一項置換工程——将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鉛筆頭置換成一整支長鉛筆。

    我之前說過:你偷走了黑子的鉛筆,并且将其刨成了兩公分左右的鉛筆頭,這麼小的鉛筆頭很容易躲過管教們的大搜查。

    在你的置換計劃開始的第一天,你需要領到一支四公分長的鉛筆。

    到了收工的時候,你把兩公分的鉛筆頭交還回去,而留下來的那支四公分長的鉛筆。

    因為這兩支鉛筆的長度誤差屬于正常的生産消耗,無人會對你的置換行為産生懷疑。

    而你的測繪水平是職業化的,留下來的那支鉛筆實際損耗非常小。

    于是你藏匿的鉛筆頭便從兩公分長到了近四公分。

    湊巧的是‘大饅頭’也配合了你一把:那天你把原來的鉛筆咬報廢了,‘大饅頭’為了刁難你,故意把最短的鉛筆派發給你,這正中你的下懷。

    如果他當時給你一支長鉛筆的話,你的計劃就得延誤一會了。

     接下來的事情恨簡單:你隻需要如法炮制——每天上下午兩次,每次近兩公分,那個被你藏起來的鉛筆頭就像自己會長一樣。

    小順和黑子一共被關了十天,這十天的時間足夠讓原先的鉛筆頭‘長’成一支近乎完整的長鉛筆。

    當你的置換工程完成之後,你便把換得的長鉛筆偷偷帶回監舍,藏在廁所的便池裡。

    一方面時刻備用,一方面則讓鉛筆染上屎尿的氣味,以便案發後更好地給黑子栽贓。

    ” “我給黑子栽什麼贓?”杭文治嘶啞着嗓子說道,他已經沉默了很久,現在終于抓住一絲反擊的機會,“黑子恨透了小順,自然想殺他……我有什麼理由殺小順?小順和我關系挺好。

    ” 杜明強笑了,反問:“小順為什麼和你關系好?” 杭文治張嘴無言,似乎這件事情頗難明述。

    平哥和阿山卻看着杜明強,心想:小順和眼鏡關系好還不都是因為你?那天晚上你把監舍裡其他人的老底都揭了個遍,擺明了要罩着眼鏡。

    小順素來就是随風倒的牆頭草,後來便刻意和你們倆人親近,想要壓住黑子一頭。

    黑子和小順結怨可不正是由此而起嗎? 而杜明強接下來的話語卻又大大出乎他們倆的意料。

     “小順如果不是和你關系好,他也不會死了。

    唉,在這個監舍裡,小順其實是最不該死的人……”杜明強微微眯起眼睛,頗有些感懷似的,然後他用回憶般的口吻說道,“那天晚上黑子撺掇着整小順,小順被惹急了,他便向你求救,當時他說了一句話,嘿嘿,那句話可不一般!” 平哥聽到這裡蓦地一愣,因為杜明強提到的這個細節他記得非常清楚。

    小順說的那句話是:“治哥,我最近人前人後的,對你可不錯。

    您好歹幫我說兩句,平哥能賣你個面子……”當時他聽完之後勃然大怒,甩手就給了小順一個耳刮子。

     杜明強注意到平哥神色上的變化,便轉而看着對方說:“平哥,你那會氣得不行吧?你肯定想:老子在監舍裡說一不二,憑什麼要給這家夥賣面子?可你怎麼不想想,小順平白無故會說出這樣的話嗎?” 平哥恍然大悟,他瞪着眼睛“嗚嗚”了兩聲,心裡想罵卻無法開口:“媽的,眼鏡你個王八蛋,原來小順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杜明強不再理會平哥,繼續對杭文治道:“小順說完那句話之後,你迫不及待地起身,用抹布堵住了他的嘴。

    這個行動實在太過突兀,讓我沒法不起疑。

    也就從那一刻開始,我确定你有一個非同一般的身份。

    不過你的身份小順最初肯定也不知道,否則他怎麼敢那樣欺負你?于是我開始回憶,小順的态度轉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想起了小順第一次管你叫‘治哥’的那天。

    那是一個周六的中午吧,我、你,還有小順,我們都接受了親友的探訪。

    我們倆先回來的,然後就坐在操場上聊天。

    後來小順也湊過來,一個勁的示好。

    我嫌他膩歪,就找個理由走了。

    可你卻被小順拉着聊了好一會。

    我遠遠地看到你對小順的态度,最初反感,很快卻也接受。

    我當時隻覺得小順拍馬屁的功夫不錯,此刻卻終于想明白了:小順正是從那時開始知道了你的身份,而你為了藏住這個秘密,隻好哄着對方,你甚至當天就幫小順出頭,和黑子狠狠的幹了一仗。

    從此小順自認為抱了棵大樹,再也不把黑子放在眼裡。

    可是對你來說,這件事卻大大不妙,因為讓小順保守秘密,就像讓個孩子保管定時炸彈一樣危險。

    那小子實在太浮躁了。

    他時時刻刻都在惹是生非,而以他的幼稚心理,恨不能立刻就在整個監區宣告:眼鏡可是個大人物,我就是他最貼心的小弟!案發那天晚上,小順對黑子等人的忍耐已到極限,他随時都有可能把你的身份暴露出來。

    這就是你要殺掉小順的理由吧!” 杭文治無語苦笑。

    一切确實正如杜明強分析的那樣,自己用抹布堵小順的嘴,進而殺死小順,都是出于這些原因。

    當時他自認謀害杜明強的計劃已經走上正軌,而小順一旦兜不住口,立刻便前功盡棄,所以隻能冒險一博。

    隻可惜這次冒險終于還是成了導緻計劃崩盤的最大敗筆。

     杜明強伸手指在杭文治臉上彈了一下,說:“你是既有作案工具,又有作案動機。

    對于殺小順這件事情,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杭文治哼了一聲。

    他看着杜明強,神情再不做任何掩飾,那憤恨的目光幾乎要噴出火來。

     杜明強和杭文治對視着,絲毫不懼。

    他還有話要問對方:“不過有一點光靠我的想象可得不出答案。

    小順是怎麼知道你的身份的?那天他排在你的後面接受探訪,我猜他一定是看到了什麼。

    但具體是什麼情況呢?告訴我吧。

    ” 杭文治沉沉的悶歎一聲。

    一提起此事他便懊惱不已。

    那天自己的探訪正是阿華安排的,其目的就是要打探他入獄之後的事态進展。

    為了保險起見,阿華沒有直接出面,而是讓得力手下馬亮和杭文治會面。

    按照監獄裡的制度,一個犯人接受探訪的時候,其他犯人是不能進探訪室的。

    可那天的事情卻偏偏湊巧了:小順在探訪樓外面等候的時候,有個管教要往樓裡搬張椅子,順手就抓了小順一個苦力。

    小順搬着椅子經過探訪室窗外,無意間往屋裡一瞥,正看到馬亮管杭文治叫“治哥”,态度卑微得很。

    更巧的是,小順入獄前在道上湊數,那一片的大哥就是跟在馬亮手下混的。

    所以小順認識馬亮,還知道馬亮是阿華的手下,這在他眼中已是了不得的人物。

    這樣的人物居然管杭文治叫“治哥”,叫小順怎能不心潮澎湃?此後小順便粘上了杭文治,并且狐假虎威地得瑟起來。

    到了節骨眼上,杭文治不得不殺他滅口。

     不過這些經過杭文治可沒心情給杜明強解釋,面對後者的詢問,他往對方的臉上狠狠地啐了口唾沫,以代回答。

     杜明強卻不氣惱,他扯起一截床單擦了擦臉頰,道:“你不說就不說吧。

    這本來也不重要,關鍵是我從已知的線索中已經能猜到你的身份了。

    你的江湖地位不低,又知道鄧骅死亡的真相,你一定是鄧骅的人。

    ” “不錯。

    我就是來給鄧總報仇的!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要和你拼個同歸于盡!”杭文治喑啞的聲音在滿腔怒火的缭繞下,聽起來分外可怖。

     “所以你就混入監獄,想法設法地接近我,然後又忽悠我越獄,做個陷阱給我鑽,對嗎?”杜明強“嘿嘿”一笑,又道,“可惜我一開始不肯上當。

    于是你又籌劃第二套方案——你費那麼大勁準備鉛筆,本來是要招呼在我身上的吧?不過還沒等你下手,我又改變主意了。

    我同意和你一塊越獄,這樣你就覺得不需要再冒險來行刺我。

    小順點背,正好趕在這個時候亂說話,于是你就把鉛筆用在了他的身上。

    至于嫁禍黑子的計劃本是你早就策劃好的,所以才能實施得那麼順利。

    ” 杭文治咬牙懊悔:早知到會被對方識破,他真該把鉛筆直接插進杜明強的眼睛!不過這樣的場景也就是此刻幻想一下,其實他很清楚,憑自己的實力要想行刺對方,成功的可能性根本是微乎其微。

     “行了,說那麼多廢話幹嗎?”杭文治好像忍受不了杜明強揚揚自得的饒舌了,他把脖子一橫道,“你要殺我就趕快動手吧!” 杜明強挑了挑眉頭反問:“你怎麼知道我要殺你?” 杭文治忽然笑了,陰森森的樣子:“你最好殺了我。

    今天你不殺我,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杜明強搖頭一嗮:“你以為我殺了你,我就要陪你一塊死嗎?” 杭文治心中一涼。

    這正是他刺激對方的意圖所在:隻要杜明強殺了自己,就算他能逃脫張海峰的獵殺,他也無法逃脫殺人的死罪。

    這或許是自己和對方同歸于盡的最後機會了。

    可是剛一開口,杭文治心中所想便被對方猜了個通透。

    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小醜一樣,可笑而又可悲。

     杜明強還在繼續追問:“我早已識破了你的全部陰謀,你以為我為什麼還要陪你來到這裡?” 平哥和阿山在地上扭曲着身體,顯示出對這個問題的憤懑。

    是啊,你已經知道越獄計劃是個陷阱,幹嘛還要拉着大家一塊往裡跳?現在弄成這個局面,誰能落着好去?難道這家夥是想把哥幾個賣了,混個減刑的功名? 杭文治卻知道杜明強的目的絕非這麼簡單,在沉默片刻之後,他用絕望的語氣反問道:“你想自己越獄?” 杜明強笑了,調侃說:“你還不算太笨。

    我隻是在利用你——我需要你把我帶到這裡。

    ” 如同冰山崩塌一樣,杭文治的心也随之陷入了無盡的寒冷深淵。

    他不僅沒能完成複仇大計,反而要成為對方重獲自由的棋子。

    這樣的局面令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

    一種悲憤的力量在他的身體裡沖撞着,想要噴薄而出,卻被床單緊緊地束縛住;他想大喊,喉口又如火燒一般疼痛,最終他隻能用不成人聲的嘶啞語調掙紮道:“不可能!你出不去的!根本就沒有能夠實現的越獄計劃!” 杜明強微笑着看着杭文治,他沒有說話,但笑容中卻透出十足的自信。

     “你怎麼出去?就算你能幹掉樓頂的張海峰,那個旗杆也拆不下來,什麼蕩秋千越獄,那根本就是我胡編的!你怎麼出去?你怎麼出去?!”杭文治越說越激動,情緒像是要瘋狂了一般。

     杜明強靜候他嚷嚷完了,這才聳聳肩膀說:“我不會從樓頂走的,我有我自己的計劃。

    ” “你能有什麼計劃?你放屁!你吹牛!你根本跑不出去的,你會被哨兵打死。

    倒省得我來動手了!赫赫赫……”說到這裡,杭文治似乎想哈哈大笑,但他受傷的嗓子實在不争氣,那笑聲聽起來反倒像哭一樣。

     杜明強又強調了一遍:“我有計劃,真正可以實施的計劃。

    ” “你就吹牛吧!這個監獄從來沒人成功越獄,你以為你是誰?你是神嗎?”杭文治用眼睛瞥着杜明強,神情卻又變成了不屑一顧,“你以為你赢了?其實你的下場會比我們更慘!” 杜明強不急不惱,隻挑着嘴角說:“你在套我的話?你想激我把那個計劃說出來?” 杭文治徹底服了,他知道在這個家夥面前根本沒法耍任何心眼。

    于是他決定反其道而行之,幹脆用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來挑戰對方。

     “對。

    我就是在激你,你敢說嗎?”杭文治緊盯着對方的眼睛,慢悠悠地說道。

     從正常人的角度考慮,誰也不會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一個對自己恨之入骨的仇人。

    這不僅危險,而且毫不必要。

    但杭文治知道杜明強并不是一個正常人——按理說,既然另有計劃,那自然是越早行動越好,但杜明強卻已在這裡誇誇其談了近二十分鐘。

    這說明他有旺盛的炫耀欲望,他喜歡像貓捉老鼠一樣擺弄自己的獵物,喜歡享受那種被獵物崇拜和敬畏的感覺。

    當你對其表達出鄙視的時候,他即使知道你另有所圖,他也會忍不住把真相告訴你。

    因為他太自信了,他覺得自己有能力掌控一切。

     很多強者最終正是被過度的自信引向覆沒的泥潭。

    這似乎已成為強者的宿命,越強大的人便越難掙脫。

     杭文治期待杜明強也會犯同樣的錯誤。

    隻要對方把越獄的計劃告訴自己,那自己就可以找機會去破壞那個計劃,到時候或許還能絕境翻盤。

    畢竟越獄本身就是一項風險與變數極大的行動,經不起外界力量的任何幹擾。

     在杭文治誘惑的目光之下,杜明強果然開口了,他淡淡地告訴對方:“我會坐劭師傅的車出去——你應該知道,劭師傅一直都在辦公樓外等着我。

    ” “劭師傅的車?”杭文治冷笑起來,“你真是異想天開。

    任何車輛在離開監獄的時候都要經過紅外設備的熱源掃描。

    你想出去?除非你是個沒有體溫的死人!” “我當然有體溫,但我可以想辦法把體溫蓋住。

    ”杜明強耐心地向對方解釋道,“我已經讓劭師傅在車頭的發動機下面焊了個鐵箱子,我鑽在那個箱子裡,便可以利用發動機産生的熱量遮蓋住我的體溫。

    熱源掃描是不會看到我的。

    ” 杭文治一愣,這樣的越獄方案他從未想到過,但至少聽起來這個計劃是可行的。

    同時杭文治也在暗暗自責自己的洞察力不足。

    要知道,杜明強一早就和劭師傅打得火熱,而這層關系他又始終沒讓别人插手,敏銳的人應該有所警覺:這家夥很可能會在劭師傅身上另打一番算盤! “行了,我該走啦。

    ”提起自己的計劃,杜明強似乎也覺得不能再久留了。

    他站起身,懶懶地撐了個懶腰,又自言自語道,“劭師傅的車應該也熱得差不多了。

    ” 杭文治心念一動,明白了對方為何會在這地下室裡饒舌半天:那家夥的計劃是要利用汽車發動機的排熱遮蔽住自己的體溫,而發動機從啟動到溫度上升是需要一段時間的。

    杜明強正是在等待這個時間差。

    由此可以推測,劭師傅此前一定會在汽車裡關注着辦公樓前的動靜,當他看到杜明強進入地下室之後,便發動汽車開始加溫。

    在溫度滿足要求之前,杜明強會故意躲藏在地下室,因為這裡無人打擾,恰是一個最安全的位置。

     現在杜明強顯然是準備出發了。

    杭文治心中甚是焦急,強大的壓力讓他的腦子飛速地轉動起來:自己既然已經知道了對方的方案,在這般緊迫的形勢下,必須盡快想出一個破解的方法才行! 杜明強一個懶腰撐完,把周身筋骨也乘勢活動了一遍。

    他看到了杭文治皺眉凝思的樣子,便哼了一聲道:“你不用枉費心機了。

    我既然敢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你,我自然有着十足的把握——你們不可能破壞我的計劃,因為你們全都有罪。

    現在你們必須接受我最嚴厲的刑罰!” 在杜明強說話的過程中,他的語氣和神态都出現了一種奇妙的變化。

    那種輕浮的、玩世不恭的感覺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現在衆人眼前的是一張冷漠的、不顯露任何表情的面龐。

    平哥等人還是第一次看見此人身上浮現出這般的氣質。

    那人站在他們面前,相距不過半步,卻像是站在一個令人永遠無法企及的制高點。

    他俯視着世間衆生,更俯視着那些藏匿在衆生中的罪惡。

     平哥和阿山下意識的挪開目光,竟不敢與那人的面孔直視。

    他們與那人朝夕相處數月之久,但現在卻看到了一個難以想象的陌生人。

     隻有杭文治猜知道,這才是那個人真正的面目。

    杜明強并不是他的真名,與這個名字相關的戲谑和散漫也隻是他用來掩藏身份的面紗而已。

    Eumenides才是他真實的名字,殺手才是他最鐘愛的身份! 當一個殺手抛去僞裝之後,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除了殺人,還會有什麼? 杭文治很清楚這個道理,他的臉頰開始抽搐。

    他知道屬于自己的大戲正到了謝幕的時刻,而自己看起來已毫無勝機。

     Eumenides俯下身,伸手摘去了杭文治戴着的那副眼鏡。

    他的手指掠過杭文治的臉龐,後者竟不由自主地戰栗了一下。

     Eumenides把眼鏡摔在地上,随着一聲脆響,鏡片碎裂開來。

    他從中選出最尖銳的一塊碎片,夾在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間。

    然後他的左手探進囚服衣兜,掏出了幾張紙片。

    他瞥了一眼最上面的那張,轉身面向了阿山。

     阿山想要往後縮,但牢牢捆縛的身體讓他無法動彈。

     “方偉山。

    你八年前在太平湖劫殺了一名男子,早該被判處死刑。

    你的同案潘大寶已經在地獄裡等着你。

    ”Eumenides冷冷說完,左手輕輕一抖,最上方的那張紙片飄落下來,正停在阿山的眼前。

     那紙片是用制作紙袋的工具裁剪而成,上面留下來仿宋體的鉛筆字迹: “死刑通知單 受刑人:方偉山 罪行:搶劫、殺人 執行日期:十月十一日 執行人:Eumenides” 阿山看清紙片上的内容,他瞪大眼睛看着Eumenides,口中嗚嗚不知想說些什麼。

     Eumenides卻不屑再看對方,他隻是彎下腰去,道了句:“你不需要說話,因為你的罪行無可辯駁。

    ”這句話說完的時候,Eumenides重新站起,而阿山的嗚嗚之音也蓦然斷絕,他喉部的鮮血汩汩而出,很快就浸透了面前的那張紙片。

     Eumenides略略轉過身,這次面對的目标正是平哥。

     平哥歪着腦袋,目光卻在看着阿山,似乎尚未從對方的可怕境遇中回過神來。

     “沈建平,你在一九八七至一九九三年之間,組織黑社會性質的暴力團夥,罪行累累。

    其中牽涉到的命案就有三起。

    你作為這些案件的幕後主使,對死刑的判決應該沒有異議吧。

    ” 在Eumenides的話語聲中,屬于平哥的那張死刑通知單也晃悠悠地飄将下來,那上面寫的是: “死刑通知單 受刑人:沈建平 罪行:涉黑、殺人 執行日期:十月十一日 執行人:Eumenides” 平哥把頭轉過來,不過他并沒有去看那張單子。

    他的目光有些迷離,似乎想到了很多東西。

     他在想什麼?是曾經的腥風血雨,還是十多年在監獄中的風雲歲月,又或者,他還在回味那個正像肥皂泡一樣破滅的自由幻想? 即便是心思敏銳的Eumenides也無法看破其中的答案,他隻注意到平哥的嘴角咧了一下,似乎想綻出幾許苦笑。

    隻是這笑容很快就被鋒利的玻璃刃口劃得粉碎,并且徹底淹沒在屬于他自己的肮髒血液中。

     Eumenides最後才面向杭文治。

     “你是我的敵人。

    ”他凝眉說道,“但我并不是以敵人的名義來報複你。

    你不該殺了小順,你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 “小順難道是什麼好東西?他不過是個罪犯,你怎能因為他的死來審判我?”杭文治氣急敗壞地為自己辯解,他倒不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