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順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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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卻見那天下午黑子三點三十五進了廁所,三點五十七分才出來。

    這期間并無第二個人進過衛生間。

    而黑子出來之後就大叫丢了鉛筆,随即管教便控制住了廠房裡的所有人,大家再也不可随意走動。

     “就是黑子幹的了!”姜平下結論似地說道,“那天除了他之外,沒人進過廁所。

    難怪他呆了那麼長時間,原來在裡面研究怎麼藏鉛筆呢!” 張海峰點點頭,基本認同姜平的判斷。

    就在不久前,他的疑點曾集中在杜明強的身上,不過要說杜明強殺了小順實在動機牽強,懷疑此人的原因僅僅是基于能夠成功偷走鉛筆的可能性。

    不過當張海峰仔細查看那支惹出禍端的鉛筆時,他的思路卻再次發生了轉變——因為他分明聞到了鉛筆上散發出來的屎尿臭氣。

    這無疑是個非常顯著的提示:鉛筆曾經被藏匿在便池的下水口中。

    于是他開始擔憂負責搜查衛生間的姜平是否盡責地完成了任務,事實則證明了他并非杞人憂天:姜平對便池的搜查的确存有漏洞,而這個漏洞極有可能便是鉛筆甫失甫得的症結所在。

     再通過比對錄像,一切似乎更加明了:當日黑子已存有偷走鉛筆之心,他借口上廁所的機會把鉛筆藏好。

    在藏匿地點的選擇上他則頗費心思,拼的就是管教怕髒且又不熟悉排水管的構造。

    這步險棋成功之後,雖然他也被判罰了十天禁閉,但那支鉛筆終于保存下來。

    昨天禁閉期滿,黑子從便池裡把鉛筆取出,悄悄攜帶回了宿舍。

    趁着夜深人靜,小順又毫無反抗之力的時候,黑子把這支鉛筆深深插進了小順的眼球,直接導緻了後者死亡。

     黑子為什麼要偷鉛筆?黑子又為什麼要在禁閉期滿後殺死小順?這兩個問題的答案根本就是統一的。

    大家都知道黑子和小順早有積怨,隻是不知這積怨激起的仇恨已如此之深。

    這種仇恨讓黑子對小順起了殺心,他自導自演鉛筆丢失的鬧劇,原因必在與此。

    一個重刑犯冒着極大的風險偷一支鉛筆,除了用來行兇之外,還能幹什麼?隻是随後的禁閉讓黑子的計劃不得不推遲十天,禁閉期滿後的當夜,黑子便迫不及待地實施了自己的殺戮。

    而沈建平對小順的折磨正好協助了黑子,後者的殺人行為變得更加容易,而且還有了渾水摸魚、掩飾自己暴行的機會。

     姜平見張海峰對自己的論斷沒什麼異議,便迫不及待地請示道:“我去把黑子帶過來!” 張海峰擡頭看看姜平,問:“你現在想怎麼辦?” “先上他一頓電棍!”姜平咬着牙說道,“然後給他做筆錄,一定要定了他的死罪。

    ”他現在恨透了黑子,恨不能直接把對方拉出去斃了才好。

     張海峰卻搖了搖頭:“要治黑子的罪并不難,可治了他的罪之後呢?我們怎麼辦?” 這話聽得姜平一驚。

    的确,在監區内部發生惡心殺人案件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給行兇者定罪之後,接下來要追究的就是管教人員的責任。

    到時候上至監獄領導,下至值班幹警,必有一大批人會受到牽連,而自己和張海峰作為罪直接的關系人,隻怕還要被追究渎職的刑事責任。

     自己剛剛二十來歲,難道人生竟要就此毀在這件事情上嗎?姜平想到這番可怕的前景,禁不住已冷汗淋漓。

     姜平的目光迷離四顧,當他看到張海峰的時候,心中忽然又燃起一線希望。

     這是一個在四監區摸爬滾打了十多年的鐵血男子,在他面前還從來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現在天大的禍端塌下來,好歹還有這個人先頂着。

    況且他的位置比自己高那麼多,他才是真正輸不起的人。

     想到這一層之後,姜平的心緒又慢慢穩定下來,他緊盯着張海峰,滿懷期待。

     後者此刻正如入定一般地沉默着,他的眉頭糾纏成一團疙瘩,緊密得幾乎無從化解。

    半晌之後,他的目光才微微地動了一動,然後他轉頭看向姜平。

     姜平主動向前湊了湊,等待對方的吩咐。

     張海峰盯着對方的眼睛看了一會,鄭重說道:“從現在開始,你所有的事情都要按我的吩咐去做,不管發身什麼,都不能有任何的動搖和疑慮,你明白嗎?” 姜平很堅決地點點頭,他深信對方抛給自己的已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很好。

    ”張海峰贊了一句,然後他下達了自己整套計劃中的第一個指令:“你把沈建平給我帶過來 姜平領命而去,不多久便把平哥帶到了張海峰的辦公室。

    與杭文治相比,平哥自然要老辣許多。

    此刻雖然面對着四監區人人聞之色變的鬼見愁,而且自身還惹了大禍,但他面上仍能保持着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張海峰也改變了策略。

    他把身體斜靠在椅背上,情緒不再像先前繃得那麼緊,隻是用一種懶懶的眼神看着對方。

     平哥見此情形,主動走到辦公桌前沖張海峰鞠了個躬,大喊了一聲:“報告!” 張海峰又看了對方一會,平哥迎着他的目光,并不躲閃。

     “沈建平啊……”張海峰終于開口了,“你當号頭也不少年了,以前還都不錯,怎麼這次給我捅了這麼大的亂子?!” 平哥咧着嘴說:“是疏忽了啊。

    誰想到黑子把鉛筆帶到監舍裡來了?那天管教們搜得驚天動地的,我總以為萬無一失了呢。

    ” 這番話說得綿裡藏針,很明顯要把責任往監區管教這邊推。

    張海峰心中有數,面上卻不動聲色,隻接着對方的話茬繼續問道:“你這麼肯定?那支鉛筆一定是黑子帶出來的?” “除了黑子,誰還會對小順下死手?”平哥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你看到黑子動手了?” “沒有——我要是看到了,還能讓他得手?那小子壞得很,趁其他人都睡着的時候幹的。

    ”平哥每句話都說得很嚴密,竭力開脫自己在此事中的責任。

     “哦,你們都睡着了……”張海峰先點了點頭,然後話鋒卻又一轉,“不過小順這麼個大活人,被人生生把鉛筆插進了眼睛裡,鬧出來的動靜應該不小吧?而且現場沒有掙紮打鬥的痕迹,這也奇怪得很。

    ” 平哥心中一凜。

    對他來說,張海峰提出來的這兩個問題極為關鍵。

    自己隐瞞了睡覺前折磨小順的情節,目的無非是要把小順的死全部歸咎到黑子一人身上。

    但這卻留下一個難以彌補的漏洞:憑黑子一個人的力量,怎麼可能無聲無息地把鉛筆插進小順的眼睛裡? 不過平哥早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問題死扛過去。

    他定了定神,裝出困惑的語氣說道:“我也很奇怪……不知道黑子怎麼下的手。

    可能是趁小順半夜上廁所,迷迷糊糊的時候偷襲的吧?” 張海峰早已從杭文治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此刻看着平哥在自己面前睜眼說瞎話,他便“嘿”地冷笑了一聲,然後轉頭沖站在一旁的姜平使了個眼色。

     姜平會意,走上前将一團濕乎乎的繩子扔到了辦公桌上。

    饒是平哥再兇惡奸猾,一見到這團繩子,他的眼角也禁不住輕輕地抽動了一下。

     “這是我從現場便池裡面掏出來的。

    ”張海峰盯着平哥,目光開始有些發冷。

     平哥暗暗叫苦,知道事情已經暴露。

    不過他這個人大風大浪實在經曆得太多,即便到了如此境地仍不松口,反而做好收縮防禦的姿态,準備用死不承認的方式來作最後的頑抗。

     “這是什麼玩意?”他擠着難看的笑容說道,“恐怕也是黑子整出來的名堂。

    ” 張海峰“啪”地拍了一下桌子,雙目圓睜:“你什麼都往黑子身上推,你當我們管教都是傻子嗎?!” 事以至此,反正也沒什麼退路了。

    平哥索性咬咬牙,壯着膽子說道:“我也不是什麼都要推給黑子,不過一人做事一人當,這東扯西扯的,你扯上我,我再扯上你,把大家都扯進來就好了嗎?” 這話隐隐帶着威脅的意味,似乎在警告張海峰:這事已經這樣了,你如果非要把我扯進去,那我也隻好多扯幾個墊背的。

    到時候隻怕大家誰也讨不到好。

     平哥敢說出這樣的話,自然是報好了魚死網破的決心。

    不過出乎他的意料,張海峰居然沒有發怒,他反而換了一種目光看着自己——原先那令人窒息的壓力漸漸散去,目光中卻多了種貓捉老鼠般的戲亵,仿佛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早在他的掌控之中似的。

     平哥感到一陣迷茫和恐懼,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是張海峰的對手。

    他開始後悔和對方對着幹了。

     平哥慢慢垂下頭,他的氣勢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對方散去。

     張海峰很滿意這輪較量的結果,他用一種勝利者的姿态悠悠說道:“沈建平啊沈建平,你完全沒有領會我的意思。

    ” 平哥一怔,又不解地擡起頭來。

     你一直說是黑子殺了小順,但又始終拿不出真憑實據。

    僅僅憑你的主觀猜測,而且還有那麼大的漏洞無法自圓其說——你要我怎麼相信你?” 張海峰的語氣并不嚴厲,反而帶着幾分要引導對方的意思。

    平哥心中一動,覺得有必要先順着對方的口吻試探試探,于是便探着身體問道:“那您覺得是誰幹的?” “小順被一支鉛筆深深的插進眼睛而死,事發深夜,但監舍裡卻沒有一個人聽見異常的響動。

    而且現場也沒有搏鬥過的痕迹,這樣看來,難道不是自殺的可能性要遠遠超出他殺的可能性嗎?”張海峰看着平哥的眼睛,慢悠悠地說道。

     這番話如同醍醐灌頂,讓平哥在瞬間思路大開。

    他忙不疊地附和說:“不錯,不錯,應該是自殺!” “這些繩子應該也是小順給自己準備的。

    ”張海峰繼續說道,“他半夜來到衛生間,開始可能想上吊自殺的,後來不知怎麼又改變了主意,竟然用鉛筆去插自己的眼睛。

    ” “應該就是這樣!”平哥贊同之餘,還觸類旁通地引申道,“那前一陣鉛筆丢失,肯定也是小順幹的好事了。

    ” “小順趁黑子上廁所的機會偷走了鉛筆,然後又在大搜查之前把鉛筆藏進衛生間便池的排水口。

    昨天禁閉結束之後,他悄悄把鉛筆取出來帶回了監舍。

    這些過程雖然沒有人證,但通過研究監控錄像是可以推測出來的。

    ”張海峰說到這裡,轉頭求證于他的下屬,“對吧,姜平?” 姜平說:“對。

    黑子進廁所沒多久,小順也跟了進去。

    除了他倆之外,那段時間沒有其他人進過衛生間。

    這段錄像雖然沒有保存下來,但當時我和張隊一塊看的,記得很清楚。

    ” “最重要的一點——”張海峰補充說,“緻小順死亡的鉛筆上有明顯的屎尿臭味,證明了這支鉛筆确實就是藏在便池的下水口。

    ”說完他還拿起桌上的鉛筆揚了揚,示意平哥也聞一聞。

     平哥礙着規矩不敢直接上前,姜平從中接了一步。

    平哥拿到鉛筆後湊上鼻子一吸,然後大聲說道:“的确有屎尿味——原來小順把鉛筆藏在這麼龌龊的地方,也難怪管教們找不着。

    ”說話的同時心中卻想:我怎麼不記得小順跟着黑子進過廁所?這鉛筆分明就是黑子自己藏起來的。

     “所以事情很簡單也很清楚——”張海峰用手指點着桌子,下結論般地說道,“小順想要自殺,又準備繩子又準備鉛筆的,别人想防恐怕也防不住啊。

    ” “是啊。

    ”平哥搖頭歎息,“也真是可惜了,你說小順年紀輕輕的,怎麼會這麼想不開呢?” 張海峰微微眯起眼睛:“這我就得問問你們了。

    你們和小順朝夕相處的,以前就沒有發現什麼端倪嗎?” “您要這麼一說的話,還真是有點苗頭。

    ”平哥翻着眼皮,煞有介事地回憶起來,“小順前一陣就神神叨叨的,情緒很不穩定;有的時候特别暴躁,有的時候又特别低沉,一個人悶着不說話;還有一次我聽到他自言自語,說既然永遠出不去,還不如死了算了;我當時也沒在意,誰能想到還真的出事了。

    ” 張海峰“嗯”了一聲,道:“你再好好想想,這些事不能亂說的。

    你們監舍還有其他人,大家的說法要能夠相互印證——等想清楚了,就找姜管教做個筆錄。

    ” “我明白。

    ”平哥進一步試探,“要不要我發動其他人一塊想想?” “也好。

    ”張海峰看看姜平,“你這就去安排一下,抓緊時間。

    ” 姜平心領神會,轉身就往門外走。

    平哥忙問了句:“我要跟着去嗎?” 張海峰一搖手:“你先不急,我還有事情要問你。

    ” 平哥恭恭敬敬道:“您說。

    ” 張海峰等姜平出去把門關好後,這才開口道:“黑子最近的表現怎麼樣?” 平哥沉吟了一下,有些吃不透這話裡的意思,便含糊說道:“别的倒也沒什麼,就是和小順有點矛盾。

    ” “這就是問題啊。

    他的心思沒有放在學習和改造上,這樣下去會很危險。

    ” 張海峰這話俨然給平哥指明了方向,後者立馬跟上來:“沒錯。

    黑子接受改造的态度一直不好,勞動的時候也不積極。

    我看他還是心存幻想,妄圖對抗政府。

    ” “他這樣的表現很不正常。

    我懷疑他身上還背着其他案子。

    ”張海峰說話時看着平哥,目光中露出森然寒意。

     平哥心中一凜,已明白對方的用意。

    張海峰把小順的死處理成自殺,無疑可以少牽連很多人進去。

    不過對于制造出事端的黑子他是無論如何不會放過的。

    雖然就此事本事已沒法追究,但他通過别的途徑也一定要把黑子緻于死地。

    這便是四監區“鬼見愁”的行事風格。

     “你們這些号頭最了解犯人中的秘密。

    所以要對黑子這樣的人進行監管,很多時候還要依賴你們的配合才行。

    ”張海峰進一步把話挑明。

     平哥拍着胸脯表态:“您放心吧。

    回頭我多找幾個人問問,如果黑子真的犯過别的事,一定不能讓他逃脫制裁了。

    ” 張海峰點點頭:“行。

    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

    ” 平哥笑笑說:“張頭您太看得起我了。

    我有什麼能力?我的能力還不都是你們給的?”這話說得圓滑無比,聽起來似乎自甘謙卑,實際卻藏着區别責任的意味。

    張海峰心中有數,但此刻正是相互利用的時候,倒不便計較。

     又過了一會,姜平回到辦公室向張海峰彙報:“張隊,已經安排好了。

    ”張海峰便沖着平哥把嘴一努:“你跟着姜管教去吧,抓緊時間整出點眉目來。

    ” 平哥不再多言,跟着姜平一路回到禁閉室。

    這是監區裡臨時關押和懲戒犯人的所在,清晨出事之後,四二四監舍的所有犯人都被押到了這裡,每人一個單間隔離看管,以避免他們通過串供來對抗即将到來的審訊。

     不過當平哥這次被送進禁閉室的時候,他卻看見阿山、杭文治、杜明強三人都已經聚在了同一個屋子裡,唯獨少了黑子——這當然就是姜平所作的“安排”了。

     “你們幾個好好挖掘一下,等會一個個來做筆錄。

    ”姜平抛下這句話之後,轉身出了禁閉室,并順手把門反鎖起來。

     禁閉室裡隻有一張小床。

    原先屋裡三人都擠在床上坐着,此刻見平哥來了阿山便連忙站起來讓開座,同時不解地問道:“平哥,怎麼回事?” 杭文治也跟着起身讓到一邊,杜明強則在最裡面靠牆坐着沒動。

    平哥這會也顧不上計較這些細節,他往床正中一坐,先感慨了一句:“媽的,這‘鬼見愁’果然有兩下子。

    ” 阿山臉色一變,擔憂地問道:“他知道昨天晚上的事了?” 平哥白了阿山一眼,沒好氣地說:“繩子都被翻出來了,能不知道嗎?” 阿山顯得有些緊張:“現在該怎麼辦?”昨天晚上折磨小順的時候他是頭号幹将,此刻難免惶惶不安的。

     平哥卻又“嘿嘿”一笑:“你慌什麼?‘鬼見愁’已經下定論了,小順是自殺。

    ” “自殺?”阿山怔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

    一旁的杭文治更是大為意外:自己已經告訴張海峰小順被人捆手塞嘴的事情,怎麼還能得出自殺的結論?唯有杜明強輕輕拍了拍巴掌,淡然諷道:“自殺,自殺好啊!這下大家不都沒事了嗎?” 這句話說得簡單明了。

    阿山如釋重負地“哦”了一聲。

    杭文治則皺眉低下頭來,若有所思。

     “行了。

    ”平哥招呼一聲說,“大家趕緊商議商議,一會做筆錄的時候統一口徑,别留下漏洞。

    ” 阿山積極響應:“平哥,你說吧,該怎麼做。

    我們都聽你的。

    ” 平哥用目光掃了掃杭文治和杜明強:“你們倆呢?” 自從把抹布塞進小順嘴裡之後,杭文治便和平哥阿山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所以他此刻也點點頭,沒顯出什麼異議。

    杜明強則懶懶地翻着眼皮:“你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和我有什麼關系?” 平哥知道杜明強就是這種誰也不吝的脾氣。

    而小順的死于他來說最為清白,所以他是有掀桌子亮底牌的資本的。

    此前平哥也曾擔心:萬一杜明強較起真來可要壞了大事。

    現在對方這個态度倒也還好,至少沒有要拆台的意思。

     于是平哥便把此前他和張海峰交涉的過程一五一十都和衆人說了,讓大家對基本的口風首先有個把握。

    其中關于鉛筆和繩子的問題則一再強調要盡數推在小順身上,這樣大家才能真正的相安無事。

    杭文治和阿山老老實實的,平哥往哪兒說,他們就往哪兒走。

    可杜明強這會卻有幾句閑話要掰扯一下:“說鉛筆是小順偷走的不太合理吧?那天我和小順搭班,他中途可沒上過廁所。

    到時候這事鬧起來,一查監控錄像可就要露餡了。

    ” “監控錄像張頭他們自然能處理——這事隻要你不開口就出不了差子。

    ”平哥一邊說,一邊用尖銳銳的目光看着杜明強。

     “我明白了。

    ”杜明強揮揮手,給了個面子似的,“你們繼續吧。

    ” 平哥幹笑了兩聲,接着說道:“既然說小順自殺的,這事就不能太過突兀。

    我們得琢磨一些細節,證明小順以前就有自殺的傾向,但大家又沒有刻意往那邊去想。

    ” 這邊杭文治和阿山想了片刻,各自提了一些主意。

    平哥給總結歸納起來,然後又細分給每個人,具體該怎麼說怎麼說。

    達到既可以相互印證,同時又看不出是可以串供而為。

     這個問題解決了之後,接着便又開始商量如何編排黑子的罪名。

    大家既認定殺死小順的正是黑子,對後者自然都頗為痛恨。

    所以雖是在行栽贓陷害之事,但各人心中卻毫無愧疚之意。

    隻不過要找到一個能夠坐實的罪名又談何容易?黑子是販毒進來的,除此之外,别人還真不知道他身上有什麼隐藏的積案。

     如此讨論了半天也理不出條眉目來。

    最後平哥忽然一拍床闆,看着阿山說道:“你身上不是背着條命案嗎?栽給黑子得了!” 陡然間這事被翻了出來,阿山吓了一跳,縮了縮脖子說:“平哥,你小點聲!” 平哥不以為然:“怕什麼?這裡又沒外人。

    ” 阿山沖門口方向努努嘴,意思姜平還在外面把着呢,别被他聽了去。

     平哥“嘁”了一聲:“那小子現在和我們是一條船上的。

    ” 阿山苦着臉說:“還是小心點好。

    ” “行了行了。

    ”平哥到底還是壓低了聲音,“你想好了,幹不幹?” 阿山躊躇難決:“這事弄好了倒行。

    我就怕弄不好,别把我給折進去了。

    ” “瞧你那點出息。

    ”平哥鄙夷地瞥着阿山,“那案子都過去多少年了,還怕個屁?大家一起往黑子身上栽,怎麼會把你折進去?再說了,這上面還有張頭頂着呢。

    黑子就有一百個嘴也别想說清楚。

    ” 阿山沉默了一會,自言自語說:“反正我當年肯定沒留下什麼證據。

    要不然後來搶劫被抓,幾個案子一并串,早該把這事翻出來了。

    ” “是沒證據。

    ”杜明強這時也插了一嘴,“你那個同夥潘大寶也死了,這叫真正的死無對證。

    ” 杜明強并沒有瞎說,因為殺死潘大寶的人正是他。

    當年他以Eumenides的身份翻查這樁積案,憑線索找出了潘大寶,然後又從潘大寶口中得知阿山涉案。

    但是單從案件線索上來說,的确沒有能直接指向阿山的證據。

     阿山看了看杜明強,雖然不清楚對方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但他相信這家夥說的應該都是實情。

     “你看看,這事多順溜?”平哥趁熱打鐵,“隻要做成功,你以後都不用再提心吊膽的了。

    而且這事有張頭幫着辦,這種機會上哪兒找去?過了這個村,可沒有這個店!” 阿山眼睛一亮,看來是被最後幾句話說動了心。

    是啊,有張海峰和自己在一條船上,這還有什麼可顧慮的?想到此處,他終于一咬牙說道:“行了平哥,全都按你說的辦。

    ” “好。

    那我們就統一口徑,就說黑子以前吹牛的時候,說起過這樁案子。

    ”平哥想了一會,又展開一些細節,“嗯,他跟小順不是互相不服嗎?小順拿身上的殺人案子壓黑子,黑子不爽了,就把這事給抖了出來。

    當時大家都在場,黑子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人不信!” “對!”阿山覺得這個情節設計得不錯。

     平哥沖阿山招招手:“那你現在就是黑子。

    給我們講講那起案子吧。

    ” 阿山知道平哥的用意,于是就把九六年那起劫殺案的過程前前後後講了一遍。

    平哥和杭文治都在仔細聽着,隻有杜明強對此了無興趣,他把身體往牆根裡一靠,半歪着打起盹來。

     “得了吧。

    ”杜明強晃着腦袋說,“這事我比你們清楚多了。

    ” 平哥一方面拿杜明強确實沒辦法,一方面也相信他确實知道很多事情,所以也不和此人糾纏,繼續專心聽阿山講述。

     等阿山講完了,平哥又給理了理頭緒,将衆人應該掌握的口徑都統一起來。

    确信沒什麼問題了,他便起身到禁閉室門口重重地敲了兩下門闆。

     姜平在外面拉開門上的氣窗,露着半個臉問道:“怎麼樣?說明白了嗎?” 平哥信心滿滿地回答:“報告管教,沒問題了!” 姜平把鐵門打開,目光在禁閉室裡掃了一圈,然後招呼平哥:“沈建平,還是你先來吧。

    ” 平哥便出了禁閉室,一路跟着姜平又來到了張海峰的辦公室,卻見另一個管教李銘這會也在辦公室裡等着呢。

    辦公桌後面并排擺了三把椅子,桌上則備好了紙筆。

     姜平走到張海峰右手邊的空座上坐下,三個管教構成了一個臨時詢查小組,正式向平哥展開了問詢。

    其話題焦點自然就集中在小順自殺以及舉報黑子隐案這兩件事上。

     平哥講完之後,按順序又換了阿山和杭文治過來。

    這三人按照剛剛商讨好的台詞娓娓道來,言辭間相互印證,把那兩個無稽的謊話圓的渾然一體、滴水不漏。

     這三人問完了,接下來便輪到了杜明強。

    這人來到辦公室的時候态度明顯與他的前幾個舍友不同。

    他懶洋洋地站着,目光則翻來翻去的沒個定向,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張海峰清咳一聲說道:“杜明強,今天叫你過來,主要是有些事情要問問你,希望你能配合。

    ” 杜明強瞟了張海峰一眼,拖着長腔道:“還問我幹什麼?你們自己拿着筆錄,想怎麼寫就怎麼寫吧。

    ” 李銘本來已經攥着水筆準備開寫了,一聽這話不太對味,便把筆又放了下來。

    他求助似地看着張海峰,且看對方如何發落。

     張海峰鎖起眉頭,斥問道:“杜明強,你這是什麼态度?” 杜明強嘻嘻一笑:“配合的态度啊——不管你們怎麼寫,到最後我來簽字不就完了。

    你我都能省點事。

    ” 張海峰心中一陣愠怒。

    雖說在場的人都知道今天的問詢隻是在演戲,但你也不能把話挑得如此明目張膽吧?要擱往常,他早把電棍端起來了。

    無奈今天事态特殊,隻求能平穩渡過此關就好,沒必要再節外生枝。

    于是他隻沉沉一哼,說:“既然是問詢,當然是你先說,我們才能記錄。

    照你講的我們先寫,然後你來簽字。

    這算什麼?你當你是領導,請你來披閱文件的麼?” 杜明強歎了口氣,好像很無奈的樣子:“你們非得要我說?我這個人說話可沒譜,如果說了你們不想聽的,那你們到底是記還是不記啊?” 這番話實在說得太過嚣張,姜平忍不住了,“啪”地一拍桌子:“杜明強,你……” 張海峰搖搖手,及時止住了姜平正欲發作的脾氣。

    同時他一言不發地看着杜明強,目光中好像帶着銳利的錐子一樣。

     杜明強迎着張海峰的目光并不躲閃,眼神中則充滿了無所謂的态度。

    倆人便這樣對視了片刻,張海峰的心緒慢慢沉重起來。

     按照刑警隊羅飛的說法,眼前這家夥是個非常棘手的角色,所以他才有幸成為四監區有史以來守看的第一個短刑犯人。

    不過自從入監以來,杜明強還從未有什麼出格的表現,他既不參與犯人間的幫派争鬥,也從不和管教找任何麻煩。

    他似乎隻想安安穩穩地服完刑期,早日出獄。

    這樣的犯人其實是最明智也是最好管理的。

     可是今天,偏偏在這樣一個關鍵的時刻,他卻為何突然跳将出來,擺明要來觸自己的黴頭?張海峰倉卒間想了想,似乎隻有一個理由可供解釋。

     在今天發生的這場意外事件中,杜明強是唯一一個洞悉内情卻又完全不會受到牽連的人。

    這樣一來,當其他人開始策劃權宜之計的時候,杜明強便有了拿高姿态的資本。

    這恐怕就是他此刻如此張狂的原因吧? 混蛋!就算我現在有求于你,你以為這就有資本來挑戰我的權威了?張海峰在心中暗暗咒罵道,等這事過去了,我會讓你嘗到後悔的滋味! 心裡恨歸心裡恨,這會面子上還得留着一手。

    張海峰想清楚原委之後便把目光收了回來,然後對李銘說:“你就結合其他人的筆錄寫一下吧,反正他們都是一個監舍的,現在事實又這麼清楚,應該不會出什麼差錯。

    ” 李銘無奈,隻好按張海峰的吩咐做了。

    筆錄寫完之後還要拿給杜明強簽字,還真像是給領導彙報工作似的。

     雖然受了點憋屈,但總算四份詢問筆錄都順順當當拿到了手裡。

    小順自殺、黑子另涉重案這兩件事也就有了依據。

    事态總算是順着張海峰的思路再發展,眼前的關卡應該能有驚無險的渡過吧。

     另有些帳,以後終有清算的時候!看着杜明強被帶離辦公室,張海峰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暗自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