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失蹤的鉛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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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回走的路上,管囘教的腳步又快又急,這無疑印證了确有某些意外的變故已經發生。

    而當三人回到生産車間時,杜明強更加明白:這意外還是頗為嚴重的。

     四監囘區所有當班的管囘教幾乎都集中到了車間門外,包括監囘區中隊長張囘海峰。

    這個被犯人們稱作“鬼見愁”的威嚴男子正鐵青着臉和身旁的生産負責人老黃說着些什麼。

    老黃神情尴尬,帶着種犯了錯誤般的窘迫和郁悶。

     負責監囘管杜明強和小順的年輕管囘教囘主動走到張囘海峰面前彙報道:“張隊,那倆個犯人我帶回來了。

    ” 張囘海峰往外瞥了一眼,然後低低地喝了聲:“再搜一遍。

    ” 立刻有人上前,一人對付一個,将杜明強和小順貼面按在牆上。

    然後又是一陣上囘下囘其囘手,将這倆人的周囘身都摸了個遍。

     年輕管囘教一邊見證着同事們徒勞的努力,一邊在張囘海峰身旁小聲地嘀咕着:“我剛才都搜明白了,确實不在他們身上。

    ” 張囘海峰“嗯”了一聲,微微一甩下颌道:“把他們倆帶進去吧。

    ” 杜明強和小順跟着管囘教進了車間,卻見犯人們都已起身離開了工作區,貼着牆根整整齊齊地站了兩排,而黑子則獨自一人蹲在隊伍的最前面,兩手抱着頭,一副倒黴不堪的衰樣。

     小順張眼瞟着黑子,目光中露囘出幸災樂禍的得意神色。

    黑子這時也擡起頭來,正好與小順四目相接,他立刻恨恨地盯着對方,似乎有無窮的怒火正噴薄欲發。

     “你們倆趕緊入列站好!”管囘教的催促打斷了這倆人之間無聲的交鋒。

    小順和杜明強找到自己監囘舍所在的區域插囘進隊列。

    原先就站在隊伍中杭文治特意擠了擠位置,讓杜明強站在了自己的身邊。

     杜明強站定之後便悄悄地問了句:“怎麼回事?” “黑子的鉛筆丢囘了。

    ”杭文治頓了頓,又補充道,“——他今天剛領的新鉛筆。

    ” 倆人雖然都在壓着聲音說話,但管囘教還是注意到了此處的動靜。

    後者立刻伸手一指,嚴厲地呵斥道:“不準交頭接耳,老實點!” 杭文治趕緊恢複标準的站姿,目不斜視。

    杜明強則微微蹙起眉頭,在心中盤算着事情背後的玄機。

     在四監囘區這個極度敏囘感的區域内,犯人勞動時用到的鉛筆素來便是嚴格管囘制的物件之一。

    要知道關囘押在這裡的大部分囚犯都是身負重案的亡命之徒,削得銳尖的鉛筆在他們手中很可能就是一件殺囘人奪命的利器。

    所以大家工作的時候,所有的鉛筆都是現用現領的,下班的前必須把鉛筆交還才能離開車間,即便是一個小小的鉛筆頭也不能帶走。

     事實上,四監囘區在鉛筆的問題上曾經有過血案教訓。

    大概在一年之前,有一個犯人把領到的新鉛筆一折兩段,将前半截偷偷帶回了宿舍。

    因為他下班的時候正常交還了後半截鉛筆,管理人員沒能發現這個隐患。

    結果沒過幾天,那半截丢失的鉛筆便在一次鬥毆事囘件中插囘進了另一個犯人的眼眶。

    所幸那半截鉛筆不長,受囘害囘者隻是瞎了一隻眼睛,并未有性命之虞。

    即便如此,四監囘區所有的管囘教都因此背負了或大或小的處分,尤其是監囘區中隊長張囘海峰,更是失去當年所有評優評先的機會,此後的仕途也難免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

     有了這樣的前車之鑒,四監囘區對于鉛筆的管理便愈發嚴格。

    每個犯人在開工前領鉛筆的時候都要記錄下所領鉛筆的實際長度,然後下班時要用交還鉛筆的長度與記錄長度進行對比,按規定兩者間的差額不能超過兩公分,以此避免有犯人帶走半截折斷鉛筆的情況再次發生。

     根據記錄,黑子今天下午領到的恰好是一支全新的鉛筆,這支鉛筆如果被誰帶到了車間之外,其殺傷力足以在監囘區中制囘造出一起命囘案了。

     不過一支新鉛筆的長度接近二十公分,它又怎麼會在監囘管如此嚴密的生産車間内憑空丢失呢?聯想到黑子和小順此前的積怨和沖囘突,此事背後的隐情的确是耐人尋味。

     就在杜明強這般思忖的當兒,卻聽得腳步聲響,衆管囘教簇擁着張囘海峰來到了車間内。

     犯人們一個個站得筆直,臉上則擺出一副痛苦而又無辜的神色。

    他們全都能揣摩到張囘海峰此刻的心情,誰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去觸犯這個“鬼見愁”的黴頭。

     黑子更是深深地埋着頭,像是隻受了驚吓的鴕鳥一般。

    負責生産監囘督的黃管囘教此前已經讓他嘗了一番電囘棍的滋味,現在張囘海峰親自到來,不知還有什麼恐怖的懲罰在等待着自己。

     無論如何,該來的終究是躲不過的。

    皮鞋跟敲擊水泥地面的聲音越來越近,最終那串沉重的腳步停在了黑子的面前。

     黑子猶豫了片刻,然後壯起膽子擡起視線。

    他看見張囘海峰正居高臨下地盯着自己,目光冷靜得讓人覺得可怕。

     那是一種令人窒囘息的冷靜,就好像暴風雨來臨前死寂般的海面一樣。

    黑子隻敢略略一瞥便又被刺得低下了頭去。

    在他眼前是一雙黑黝黝的皮鞋,而他腦袋的高度還夠不到對方的膝蓋。

     張囘海峰開口了:“你再說一遍,鉛筆是怎麼丢的?”他的聲音也是高高在上的,帶着種令人無法逃避的壓囘迫力量 “我去上了個廁所,把鉛筆放在桌子上的……回來的時候就不見了。

    ”黑子唯唯諾諾地回答說。

     張囘海峰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又問:“你上廁所用了多長時間?” “沒多長時間——”黑子咧了咧嘴,“我拉了泡屎,也就是三五分鐘吧。

    ” “三五分鐘?”張囘海峰拖着長音反問道,顯然對此頗有質疑。

     黑子有點心虛了,猶豫片刻後又改了口:“也可能不止……我這兩天腸胃太幹,拉囘屎可費勁了。

    ” 張囘海峰沒心思跟他扯這些閑話,隻是追問:“到底多長時間?” 黑子想了想說:“最多不超過十分鐘。

    ”他這次語氣堅定,說話的同時還擡眼看了看張囘海峰,顯得很誠懇似的。

     張囘海峰卻突然擡起腳,厚重的皮鞋底子踹在了黑子肩頭,後者“哎唷”一聲摔了屁囘股墩,挨踹的部位更是吃痛不已。

    不過他也是個老犯油子,立馬便爬起來重新在張囘海峰面前蹲好,動作利索得像個不倒翁一樣。

     對方如此的表現,倒讓張囘海峰無法再下腳了。

    他便沉着臉色罵道:“不超過十分鐘?你騙誰呢?!監控錄像清清楚楚,你是三囘點三十五進的廁所,三囘點五十七分才出來,足足二十多分鐘!你是拉囘屎啊你還是生娃呢?” 張囘海峰可不是在唬對方。

    當他得到車間裡鉛筆丢失的報告後,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了事發前後的監控錄像。

    按照黑子的說法,既然鉛筆是在他上廁所的時候丢失的,那麼在這段時間内曾經接近過黑子工作台的人應該就是拿走鉛筆的嫌疑人。

    可不巧的是:黑子的工作台恰好位于車間内兩條縱橫通道的交叉點上,不時有犯人來來往往,拿着粘好的紙袋到後面的打孔機上進行打孔。

    而裝在車間門口的監控攝像頭雖然視野廣闊,但清晰度卻不盡人意,隻能看到人員來回走動,無法分辨更加細小的動作,到底是誰從桌上拿走了那支鉛筆實在難以判斷。

     同樣是由于錄像清晰度的關系,從畫面中根本看不清桌子上有沒有鉛筆,所以也無法排除黑子賊喊捉賊的可能性。

    而黑子在廁所裡一呆就是二十多分鐘,這顯然是不合常理的,經驗豐富的張囘海峰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疑點。

     聽說張囘海峰已經查看過監控錄像,黑子知道敷衍不過去了,隻好苦着臉說道:“時間是長了點……可我真的是腸胃太幹……” “便秘是吧?”張囘海峰沖門口招招手,“來兩個人把他帶到醫務室去,找東西把肛囘門撐開,好好通一通!” “别啊,張隊!”黑子連忙告饒,他深知如果這樣去了醫務室,那身心可得同時遭受重創了。

     張囘海峰冷冷反問:“你還說不說實話?” “我說,我說。

    ”黑子憋了半天,終于松口了,他脹囘紅了臉道,“我就是……就是想女人了,自己到廁所裡爽了一把。

    ” 居然是這樣一個猥瑣的原因。

    即使在如此緊張的氣氛中,犯人間也禁不住響起了一陣哄笑。

    甚至有幾個管囘教也忍耐不住,暗自低頭背身來掩飾自己不俊的神情。

     張囘海峰瞪着眼往四周環顧了一圈,把笑聲壓了下去。

     “我就是打了個手囘槍,真的沒幹别的。

    ”黑子再次擡起頭,信誓旦旦地說道。

    反正丢人也丢到家了,他現在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這理由倒是說得通。

    犯人們在監獄裡打囘手囘槍自囘慰是非常普遍的情況,而看黑子的神态也不像是臨時編出來的瞎話。

    張囘海峰負着手沉吟了一會,然後向外踱出了幾步,轉頭看向貼着牆根站着的那兩排犯人。

     有人低下了頭不敢和張囘海峰對視,但也有人故意擡着目光,好像要證明自己問心無愧似的。

     張囘海峰輕咳一聲潤了潤嗓子,沖着衆人開口說道:“四監囘區所有的人現在都在這裡了。

    鉛筆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消失,你們裡面一定有某個人知道那支鉛筆去了哪裡。

    現在我給這個人一次機會,你自己把鉛筆交出來,我可以給你最低限度的懲罰。

    ” 車間内靜悄悄一片,無人應聲。

    先前擡頭的人此刻也把眼睛垂下去了,生怕自己的目光會引起張囘海峰的某種誤解。

     “現在把鉛筆交出來的話,我隻會讓他吃一頓電囘棍,外加一周的禁囘閉。

    ”張囘海峰又補充說道,這樣的懲罰其實已經非常嚴厲,但此刻從他嘴裡說出來卻帶着種輕描淡寫般的意味。

     依舊沒有人說話,所有的犯人都深深地低下了頭,躲避着周圍管囘教們射過來的灼人目光。

     張囘海峰也沉默了,他知道在此情境下大家都需要一個思索的時間。

    而這個時間越長,某些人便會承受到越大的壓力。

     四監囘區的生産車間從來沒有這樣寂靜過,靜得似乎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簡直要叫人窒囘息。

    這種滋味令每一個犯人都倍感煎熬。

     良久之後,終于有人忍耐不住了。

    從牆根裡傳來一聲大吼:“誰拿的?趕緊交出來吧!别他囘媽囘的連累大家一塊受苦!” 說話的人卻是平哥。

    他在犯人間素來地位不低,說起話來倒也别有一番氣勢。

     靜默被打破之後,密不透風的壓力似乎也被撕囘開了一個口子。

    犯人們稍許恢複了一些生氣,有人在一旁輕聲附和,而更多的人則囘東張西望地看着别人,試圖通囘過自己的觀察發現些什麼。

     隻是對于那支鉛筆卻依舊無人提及,所有的人都無辜得像個剛剛出生的嬰兒。

     張囘海峰忽然笑了,“嗤”地一聲,帶着輕蔑和嘲弄的意味。

    這笑聲立刻讓整個車間再次安靜下來,犯人們的目光齊齊地集中在張囘海峰身上,誠惶誠恐。

     “我知道拿走鉛筆的那個人是怎麼想的。

    ”張囘海峰開始慢悠悠地說道,“他肯定把那支鉛筆藏在了某個隐秘的地方。

    所以他會想: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自投羅網。

    隻要鉛筆不是從我身上搜出來的,就沒有證據證明是我拿的。

    就算連累大家一起受罪,也總比我一個人吃大苦好。

    ” 這番分析很是貼切。

    能進入四監囘區的犯人幾乎全都是奸猾無比的角色,審時度勢,見風使舵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既然管囘教們已經看過了錄像卻還沒找到鉛筆的下落,那麼鉛筆丢失的細節在錄像上肯定是看不清楚的。

    所以拿走鉛筆的人那個家夥必然會抱定死不開口的決心,張囘海峰再厲害,找不到目标又能如何呢?最終的結果要不就是不了了之,要不就是大家跟着他一起背這個黑鍋。

     衆犯人自然也想得清這個道理。

    當下就有人開始牢騷抱怨,或者低罵“真不是個東西”,或者憤然呼喝“敢做敢當,别他囘媽囘的做個縮頭烏龜”!而每個人都是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表現出自己在這件事情中可是受了十足的委屈。

     張海峰冷眼旁觀,等這番騷動平息之後,又接着說道:“鉛筆不會憑空消失的,它必然藏在某個地方,而這個地方不會超出你們的活動範圍。

    所以我想把它搜出來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犯人們紛紛點頭附和。

    有人說:“那麼長的一支新鉛筆,怎麼可能找不到?”還有人則積極表态,希望管教們立刻便開始搜查,不要再浪費大家的感情和時間了。

     張海峰卻擺了擺手,看起來并不着急,他在犯人們面前來回踱了幾步,然後指着車間門口的攝像探頭說道:“那裡的攝像頭時刻都在工作,整個車間都能被拍進去。

    當然了,我們的設備清晰度有限,從屏幕畫面上無法看到那支鉛筆。

    不過你們每個人的活動過程都是可以看清楚的,隻要我搜出了那支鉛筆,難道我就判斷不出是誰把它藏起來的嗎?”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而其他的管教們聞言心中都為之一亮:不錯,隻要搜出了鉛筆,再結合錄像盯死藏鉛筆的地方,那肯定有所發現的。

    畢竟藏鉛筆可不像從桌面上拿走鉛筆那麼容易,嫌疑人必然會在錄像中留下一些異常的動作和反應。

     “好了。

    ”張海峰這時停下腳步,轉身再次掃視着面前的那幫犯人,“現在是最後的機會,自己把鉛筆交出來,吃一頓電棍,關一周的禁閉,這是最輕的懲罰。

    如果讓我找出來是誰,那等待着你的就是最重的懲罰,重得超出你們任何人的想象!” 重刑犯們大部分都知道電棍和禁閉的滋味。

    電棍戳在身上,能夠讓人的周身像抽筋一樣産生強烈的痙攣劇痛,那種疼痛能讓你口水橫流,大小便失禁;而關禁閉則是另一種精神上的懲罰,遭受這種懲罰的人會被關在一間狹小的黑屋子裡,沒有光線,沒有聲音,全身所有的感觀幾乎都失去了作用,就像被封死在冰冷的墳墓裡一樣。

    即便是最堅強的人一個星期下來,心頭也會被磨起一層厚厚的繭子。

     “一頓電棍,一周禁閉”這尚且是最輕的懲罰,那犯人們的确無法想象“最重的懲罰”究竟會是怎樣。

     未知的東西是最恐怖的。

    而這種“無法想象的懲罰”會給犯人帶來一種怎樣的壓力,亦可想而知。

     于是這些兇悍的重刑犯一個個噤若寒蟬,哪怕是百分百無辜的人額頭上也不免沁出了一層細汗:萬一那鉛筆在自己的工作台附近被找到,那可真是有苦難言了! 可是在這樣的壓力之下仍然沒有人肯說出那支鉛筆的下落。

    大家隻是在這種靜默的氣氛中等待着,等待着即将到來的暴風驟雨。

     張海峰的視線從犯人們的臉上依次劃過,一整圈下來無人應聲。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盡,張海峰知道再耗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意義了,于是他便沖着身旁的屬下們招了招手:“你們都過來吧。

    ” 除了把守着車間大門的兩個武警之外,其他十來個管教全都圍向了張海峰身邊,他們一個個神色肅穆,靜候隊長下達戰鬥的指令。

     張海峰首先吩咐道:“老黃,你帶一個十人隊負責室内的搜查,八個人在車間,一個人去廁所,一個人去儲藏室。

    不要放過任何角落,隻要是有可能藏下整支鉛筆的地方,都要仔細的過一遍!明白嗎?” “明白!”老黃咬着牙應了一聲。

    他是生産車間的負責人,對于目前的局面難辭其疚,别看他平時有些懶洋洋的,現在的求戰欲望卻是無比強烈。

    而他對于車間的角角落落都非常熟悉,要想在他眼皮底下藏起支鉛筆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張海峰又轉頭看向一個三十來歲的管教:“王宏。

    你帶兩個人在車間外圍搜查。

    重點是窗戶附近,至少要覆蓋到半徑二十米的區域,明白嗎?” 這個王宏是四監區的副中隊長,也是張海峰手下最為得力的幹将。

    他為人沉穩,平時就不愛多說話,此刻便點點頭,然後伸手挑了兩個人:“你,你。

    跟我走。

    ”因為要進行室外的搜索,所以他找的都是視力敏銳的年輕人。

    ” “小陳。

    ”張海峰最後問道,“剛才裝貨時你們走的應該都是規定的路線吧?” 小陳正是帶着杜明強和小順裝貨的那個年輕管教,他非常确切地回複道:“都是規定的路線,一步也不會亂。

    ” “那兩個犯人在相關時間段有沒有什麼異常舉動?”張海峰又問,所謂“相關時間段”自然是指黑子上廁所之後到小陳對杜明強和小順進行搜身之前。

     “我一直盯着呢,沒發現什麼異常。

    ” “很好。

    ”張海峰略贊了句。

    這樣的話,即使是杜明強和小順拿走了鉛筆,他們也無法把鉛筆丢棄到偏離規定路線太遠的地方。

    張海峰便又胸有成竹地吩咐說:“你帶五個人,沿途仔細找一遍,重點是那些有可能藏東西的路段,比如說田埂綠化帶之類的。

    如果人手不夠的話,到其他監區調一些輕刑犯幫着一塊找。

    ” “明白。

    ”小陳招呼了五個人向車間外而去。

    從工作量來說,他負責的區域是最大的。

    不過隻要把一、二、三監區的犯人們組織起來搞個地毯式的搜索,他相信那支鉛筆隻要在自己的區域内,就一定不會漏過。

     一番井井有條的安排之後,所有的管教們都即刻行動起來,投入到對那支失蹤鉛筆的搜尋工作中。

    張海峰則搬了張椅子,面對着那兩排犯人坐下來。

    他翹起二郎腿,把電棍掂在手裡把玩着,目光飄忽不定,不過不管怎麼遊離,他的視線至少會盯住不遠處的某一個犯人。

     大部分犯人不敢和張海峰對視,在對方的目光中垂下了頭。

    張海峰見此情形便冷冷一笑,高聲道:“都把頭擡起來,看着我!” 犯人們隻好又擡起目光,硬着頭皮去迎接張海峰的視線。

    張海峰知道必然有某個人的心裡正藏着秘密,當管教們進行搜索的時候,這個人無疑會承受越來越大的壓力。

    一個人的嘴可以撒謊,但他的眼睛卻很難撒謊,張海峰希望通過目光的交鋒就把這個家夥找出來。

     在一場場的對視中,張海峰最為關注的就是四二四監舍的那幾個人。

    從位置上來說,這幾個人離黑子最近,要想偷取鉛筆也是最容易的。

    而杜明強和小順還有外出的機會,嫌疑點更是進一步上升。

    而這幾個人此刻的表現也各不相同,但無一例外都給張海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平哥是四二四監舍的老大,在入獄之前他更是江湖上為霸一方的“大哥”級人物。

    他的目光中帶着種與生俱來的兇狠和霸氣。

    當然在面對張海峰的時候他會可以收斂自己的感覺,但他的天性仍然在眼底閃動着,那是一隻狼,即便披上了羊皮,也不足以掩飾他血腥的狼性。

     在四二四監舍中,還有一個人頗值得關注,這個人便是新近入監的杭文治。

    從管教的立場上來看,這人原本是一隻羊,可這隻羊現在卻落入了狼群中。

    兔子逼急了還會咬人,那羊呢?就一定會甘于忍受狼群的欺淩?剛入監的那天晚上杭文治鬧自殺,誰都能想出那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像他這樣的知識分子往往心高氣傲,别看他表面上什麼也不說,仇恨或許已在他的心底瘋狂滋長。

    如果那支鉛筆真是他拿走的,恐怕比落在其他任何人手上都更危險。

    因為他既然已經自殺過,那他的報複也會是不計後果的。

    換句話說,在這個人身上一旦出事,就必然是大事。

     不過倒有一點又讓張海峰不那麼擔心:杭文治畢竟是個剛入監的新人,并沒有太多對付管教的經驗;而且他的本性也不是奸猾之輩,應該玩不出太多的詭計陰謀。

    即便是他拿走了那支鉛筆,他又能藏到哪裡去?恐怕不需要大張旗鼓的搜查,隻是管教的審問他就應付不了了。

     張海峰一邊想一邊特意關注着杭文治的表現。

    杭文治的視線雖然在看着他這邊,但眼神卻是空空的,像是有些神不守舍。

    半晌之後,杭文治才突然意識到張海峰正在觀察着自己,他伸出一隻手下意識地撓了撓頭,好像頗為茫然的樣子。

     他在想别的事呢——張海峰在心中判斷。

    這麼看來的話,杭文治應該和鉛筆的丢失無關。

    否則他又怎會在管教們大肆搜查的同時心存旁骛?要知道,杭文治從未離開過廠房,如果他偷了鉛筆必然還藏在這間屋子裡。

    管教們就在他的面情忙活,他可以裝作不在意,但絕對不會有心情去想别的事情,除非他已經确信這裡的搜查不會對自己産生任何影響。

     放棄了對杭文治的疑點之後,張海峰最終把關注的焦點集中向了那個叫做杜明強的家夥。

    這是四監區多年來接收的第一個輕刑犯,僅這一點便足以證明他不是尋常的家夥。

    對于此人的背景張海峰多少也了解過一些——杜明強并不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應該叫做文成宇。

    據刑警隊長羅飛所說,此人是一個神秘的殺手,做下了許多轟動性的案子,甚至連雄霸省城多年的鄧骅也是死于他的設計。

    不過這些罪行并沒有得到法律上的認定,在真僞性上還存在着疑問。

    張海峰對此其實并不是很在意——他和羅飛本沒有什麼交情,而且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講,如果這些事情是真的,可羅飛卻隻能把他送到監獄裡呆五年,這難道不是警方的失敗嗎? 雖然存有這樣的質疑,但張海峰還是接受羅飛的委托把杜明強收納在自己的監區中。

    無論如何,刑警隊長既然提出了這樣的要求,至少體現了對自己的信任和尊重。

    同是一個大系統内的同事,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而且張海峰并不覺得這件事情有太大的負擔,他對自己控制能力充滿了信心:不管你在外面如何興風作浪,到了四監區來,即便你是條龍,也得給我蜷着! 杜明強入監之後的表現倒也中規中矩,不僅沒有帶來額外的麻煩,甚至比其他很多犯人都要老實得多。

    張海峰漸漸相信:這家夥的确是個聰明的角色。

     在四監區,那些老老實實接受改造,從來不給管教添麻煩的囚犯是最聰明——這是張海峰時常挂在嘴邊的邏輯,他希望所有的人都能理解這個邏輯。

    因為那些不老實的、惹麻煩的,最終都會加倍去吞食自己釀造出的苦果,聰明人怎會去做這樣得不償失的傻事? 不過張海峰有時也會擔心:這個杜明強是不是過于聰明了?他的那種“老實”或許隻是蒙蔽自己的一份把戲?因為從羅飛的描述來看,這家夥可絕不是任人擺布的角色。

    據說此人還特别善于演戲,曾經變換身份潛伏在衆多警界專家的身邊,居然能不被發覺。

     所以張海峰特意提醒自己:在觀察杜明強的時候一定要多留一份心眼出來。

    據老黃反映:今天安排搬運外勤的時候,本來是讓黑子和小順去的,但是杜明強主動要求替換黑子。

    這個不太正常的表現背後是否也隐藏着某種不太正常的動機?隻是杜明強要那支鉛筆幹什麼呢?他在監區裡面是從不惹事的,沒聽說和誰結過什麼梁子……難道他要在監區裡面繼續執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