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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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已斷腕的情緒,帶著份“重活一遍”的決心,喬書培回到了學校裡。

    春假過去了,等于又一個春天過去了。

    喬書培上課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一切要重新開始,一切要重新争取,新的生活裡沒有“殷采芹”的名字。

    采芹,她被木麻黃的葉子掃掉了,被海浪卷走了,被海風吹散了。

     于是,這天下課後,他和蘇燕青去看了場電影,又到“甜心”去吃豆漿油條。

    燕青的臉圓圓的,有對小酒渦,長得相當甜。

    她喜歡穿件格子襯衫,穿條牛仔褲,打扮得像個小男生。

    某些時候,她也确實像個小男生,滿頭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頭發,一對慧黠而調皮的眸子,嘴裡總是輕快的哼著歌,要不然就嚼著口香糖。

    她是活潑的,明朗的,愛笑的,而又美麗逗人的。

    這天,他們看了場“仙人掌花”,是英格麗褒曼東山複起的片子,另一個女星是歌蒂韓。

    他們在吃豆漿油條的時候,兩個人就不停的讨論著劇情。

    蘇燕青不停的吃,她已經吃了一碗甜豆腦,又吃了一碗鹹豆漿,再吃了兩根油茶,一個燒餅……現在,她又在叫著了: “我真想吃隔壁牛肉面大王的紅油抄手!” “你隻是‘想’吧?”喬書培問:“我不相信你還吃得下去!” “不相信?”燕青挑起了眉毛,招手就叫住了夥計。

    “你能不能幫我去隔壁叫一碗紅油抄手,送到這兒來?” “可以!可以!”夥計走了。

    燕青沖著他笑。

     “你看吧,我說吃就吃!” “很好,你盡管吃!”喬書培笑著說:“總有一天,你會胖得像隻河馬!”“河馬?”燕青又挑挑眉毛,又望望他,又噘噘嘴唇:“你在吓唬我,那裡有人會胖得像河馬!” “我就認識一個女人,胖得像河馬,醜極了。

    ” “哦,”燕青咽了口口水。

    “真的像河馬嗎?” “真的像。

    ”他一本正經的。

     紅油抄手送來了,燕青瞪著那碗發怔,拿起筷子,她悄眼看喬書培。

    “你是不是怕我吃太多,你付不出帳來?”她問。

     “你吃豆漿油條,紅油抄手,還吃不垮我!”喬書培笑了。

    “隻要你不鬧著吃牛排就好了。

    何況,如果我真付不出帳,你小姐也得自己付。

    ”“那麼,”燕青端起碗來。

    “我吃了哦?” “吃呀,沒人叫你不吃呀!” 燕青看了看那碗油膩膩的抄手,辣椒味香噴噴的。

    她驟然把碗放回桌子上,瞪著喬書培: “你認識的那個河馬,有多少歲?” “大概……四、五十歲吧!”喬書培有些恍惚。

    河馬、畢業典禮、展覽會、采芹……他重重的一摔頭。

     “哎!那麼老呀!”燕青如釋重負的喊:“管他呢?二十年以後,管他是像河馬還是大象呢!”她唏哩呼噜的吃起紅油抄手來,邊吃邊眉飛色舞的說:“我告訴你吧,女人活過三十五歲就沒意思了,你瞧,那個陰溝裡的飽鳗啊,以前美得像仙女一樣……”“陰溝裡的什麼?”他聽不懂。

     “英格麗褒曼呀!傻瓜!”燕青喊。

     “噢!”“你記得戰地鐘聲裡的英格麗褒曼嗎?”燕青收住了笑,正色說:“剪得滿頭短短的頭發,像個小男孩子,抱著馬肚子和馬說話,禱告上帝保佑她的賈利古柏,那樣子真美極了,可愛極了。

    但是,今天仙人掌花裡的她,所有風韻都給歌蒂韓搶走了。

    所以,女人是不能老的。

    世界上再也沒有比紅顔老去,年華不再更悲哀的事了。

    我看愚人船裡的費雯麗,也有這種感覺,歲月不饒人,再美麗的女人也禁不起時間的考驗。

    所以,我奉勸天下的女明星,如果老了,千萬别再東山複出!” “照你這麼說,”喬書培有些失笑的說:“女人老了怎麼辦呢?”“所以,”燕青忽然變得一本正經起來,她那小臉顯得少有的莊重和嚴肅,眼珠黑溜溜的盯著喬書培。

    “越美麗的女人越悲哀,美麗的女人常常以為僅憑美麗就可以征服全世界,殊不知美麗是很殘忍很可怕的東西,因為它一定會消失,會老去,世界上沒有永遠開放的花朵。

    ”她歪著頭,把手指插在短發中,那深思的眸子裡滿蘊著智慧。

    “一個聰明的女人,要懂得充實自己,懂得去吸收知識,懂得去了解人生……于是,一旦老去以後,雖不能再像花一樣的明豔,還可以像樹一樣的長青。

    ”喬書培注視著她,有些眩惑,有些震動,有些驚奇。

     “你很可怕!”他忽然說。

     “我很可怕?”她擡起了下巴。

    “怎麼說?” “你的臉像花,你的思想像樹,這種女人,豈不會讓天下男孩子遭殃!”“哎!”她笑了。

    “你是在捧我?還是在諷刺我?” 他瞅著她。

    “你自己說呢?”“我說嗎?”她對他點點頭。

    “你是一本很難讀很費解很複雜的書。

    如果我聰明的話,最好對自己看不懂的東西,表示沉默。

    ”他不說話,他們兩個相對注視了好一會兒,然後,他歎了口氣,逃避似的說:“我并不難讀,也不複雜,我隻是比較會隐藏自己,我怕太容易被看懂,你就會發現我一無所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