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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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偷聽已經不可能,因為我雙腿癱軟而無力,我隻好靠在門檻上,倒提着我的玫瑰花,一聲也不響的站着。

     “……綠萍,你絕不能懷疑我,”楚濂在說:“這麼些年來,我一直愛着你,已經愛了那麼長久那麼長久!現在來向你表示似乎是很傻,但是,上帝捉弄我……”他的聲音啞了,喉頭哽塞,他的聲音吃力的吐了出來:“卻造成我在這樣的一種局面下來向你求愛!”綠萍哭了,我清楚的聽到她啜泣的聲音。

     “楚濂,楚濂,”她一面哭,一面說:“我現在還有什麼資格接受你的求愛?我已經不再是當日的我……” 楚濂伸手蒙住了她的嘴。

     “别再提這個!”他的聲音嘶啞得幾乎難以辨認。

    “我愛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腿,何況,那條腿也該由我來負責!” “楚濂,你弄清楚了嗎?”綠萍忽然敏銳了起來:“你是因為愛我而向我求愛,還是因為負疚而向我求愛?你是真愛?還是憐憫?”楚濂把頭撲進她身邊的棉被裡。

    “我怎麼說?我怎麼說?”他痛苦的低叫着:“怎麼才能讓你相信我?怎樣才能表明我的心迹?老天!”他的手抓緊了被單,酸楚的低吼着:“老天!你給我力量吧!給我力量吧!” 綠萍伸手撫摸楚濂那黑發的頭。

     “楚濂,我隻是要弄清楚……”她吸了吸鼻子:“這些日子,我躺在病床上,我常想,你或者愛的并不是我,而是紫菱,那天,你約我去談話,你一直表現得心事重重,或者是……”楚濂驚跳起來,擡起頭,他直視着綠萍: “你完全誤會!”他啞聲低喊,像負傷的野獸般喘息。

    “我從沒有愛過紫菱,我愛的是你!我一直愛的就是你!沒有第二個人!那天我約你出去,就是……就是……”他喘息而咬牙:“就是要向你求婚!我……我心魂不定,我……我怕你拒絕,所以……所以才會撞車……綠萍,請你,請你相信我,請你……”他說不下去了,他的話被一陣哽塞所淹沒了。

     綠萍的手抓緊了楚濂的頭發。

     “楚濂,”她幽幽的,像作夢般的說:“你是真的嗎?我能信任你那篇話嗎?你發誓……你說的都是真心話!你發誓!” “我發誓,”楚濂一字一字的說,聲音更嘶啞,更沉痛,他掙紮着,顫栗着,終于說了出來:“假如我欺騙了你,我将墜入萬劫不複的地獄!”“哦,楚濂!哦,楚濂!哦,楚濂!”綠萍啜泣着低喊,但那喊聲裡已揉和了那麼大的喜悅,那麼深切的激情,這是她受傷以來,第一次在語氣裡吐露出求生的欲望。

    “你不會因為我殘廢而小看我嗎?你不會讨厭我嗎?……” 楚濂一下子把頭從被單裡擡了起來,他緊盯着綠萍,那樣嚴肅,那樣鄭重的說:“你在我心目中永遠完美!你是個最精緻的水晶藝術品,無論從那一個角度看,都放射着光華。

    ”他停了停,用手撫摸她那披散在枕上的長發。

    “答應我,綠萍,等你一出院,我們就結婚!”綠萍沉默了,隻是用那對大眼睛淚汪汪的看着他。

     “好嗎?綠萍?”他迫切的問:“答應我!讓我來照顧你!讓我來愛護你!好嗎?綠萍?” 綠萍長長歎息。

    “我曾經想出國,”她輕聲的說:“我曾經想拿碩士、博士,而争取更大的榮譽。

    但是,現在,我什麼夢想都沒有了……”她輕聲飲泣。

    “我所有所有的夢想,在這一刻,都隻化成了一個;那就是——如何隻靠一條腿,去做個好妻子!你的好妻子,楚濂。

    ”楚濂跪在那兒,有好半天,他一句話都不說,隻是目不轉睛的盯着綠萍。

    然後,他撲過去,他的頭慢慢的俯向她,他的嘴唇接觸到了她的。

    不知何時,淚水已經爬滿了我一臉,不知何時,我手裡那玫瑰花梗上的刺已刺進我的手指,不知何時,我那身邊的門已悄然滑開……我正毫無掩蔽的暴露在門口。

     我想退走,我想無聲無息的退走。

    但是,來不及了,我的移動聲驚動了他們,楚濂擡起頭來,綠萍也轉過眼光來,他們同時發現了我。

    無法再逃避這個場面,無法再裝作我什麼都沒看見,我隻能走了進去,腳像踩在一堆堆的棉絮裡,那樣不能着力,那樣虛浮,那樣輕飄,我必須努力穩定自己的步伐,像挨了幾千年,才挨到綠萍的床邊。

    我把玫瑰花放在床頭櫃上,俯下身來,我把我那遍是淚痕的臉頰熨貼在綠萍的臉上,在她耳邊,輕聲耳語了一句:“我沒騙你吧?姐姐?” 擡起頭來,我直視着楚濂,運用了我最大的忍耐力,我努力維持着聲音的平靜,我說: “歡迎你做我的姐夫,楚濂。

    ” 楚濂的面色如紙,他眼底掠過了一抹痛楚的光芒,這抹痛楚立即傳染到我身上,絞痛了我的五髒六腑。

    我知道無法再逗留下去,否則,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些什麼事情來。

    我重重的一摔頭,用衣袖抹去了頰上的淚痕,我很快的說: “剛好我給你們送了玫瑰花來,我高興——我是第一個祝福你們的人!”掉轉身子,我走出了病房,阖上了那扇門。

    我立即奔出走廊,沖過候診室,父親一下子攔住了我。

     “紫菱?”他驚異的喊。

    “你什麼時候來的?” “爸爸!”我叫着說:“他們剛剛完成了訂婚儀式!” 父親瞪視着我,我掙脫了他,奔出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