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旭日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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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上前隻是呆呆地看着。

     吳萬齡忽然上前,向楊易行了一禮,道:楊将軍誠當世人傑,請受我一拜。

     楊易也不知他是誰,微微笑了笑,道:多謝了。

    給我個痛快吧。

     吳萬齡拔出了無形刀,道:楊将軍,此刀是楚将軍所用。

    楚将軍刀下所斬,盡是英雄豪傑,楊将軍雄姿英發,不可死于尋常刀劍,縱然死也要死在這神器之下。

     他揮向楊易砍去。

    我嘶聲道:不要!但刀光一閃,我看到楊易那沒有頭的身體晃了晃,倒了下來。

     楊易也死了。

    陳忠和曹聞道還能活多久麼?我茫然地看着。

    甬道裡橫七豎八堆滿了屍體,最先戰死的廉百策已被别的屍體掩埋起來,都看不出來。

    吳萬齡看着這一地屍首,忽地臉上也流下了兩行淚水。

    半晌,他才道:程敬唐,将這些屍身好生掩埋了吧,他們都是當世傑出的英雄豪傑。

     程敬唐持槍走了過來,卻不說話,忽地單腿跪倒,哽因地道:公子 他為什麼要跪?我一怔,吳萬齡顯然也有些莫明其妙。

    他怔了怔,忽然苦笑道:原來,南哥還是容不得我啊。

    果然,斬草要除根,這才是他做的事。

     程敬唐要殺吳萬齡!一刹那,我才恍然大悟。

    南武公子讓吳萬齡來看守我,一開始就已經打了要除掉他的心思吧。

    楊易他們多半也是南武公子故意放進來的,否則地軍團再強,也沖不破共和軍的重重包圍。

    吳萬齡是蒼月公嫡子,如果與南武公子争位,南武公子是争不過他的。

    雖然吳萬齡自願讓出南武這個名字,可是在南武公子看來,他仍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在這時殺了他,可以毫無破綻地嫁禍給地軍團。

    隻是程敬唐顯然還有點良心,不忍殺了這個真正的主人。

     程敬唐淚流滿面,道:公子,你走吧。

    敬唐身受公爺大恩,沒齒難忘。

    雖然共和軍号稱人人平等,也沒有公侯伯一類的爵位了,他情急之下說起蒼月公時還是說公爺兩字。

     吳萬齡淡淡笑了笑,道:走到哪裡去?走到天邊,南哥也是找得到我的,他總是不信我。

    敬唐,你轉告南哥一句,以人為尚,以民為本,這八個字是共和國立國之本,一定要落到實處。

     他扭頭看了看我,苦笑道:楚兄,沒想到我還走在你之前。

    九泉之下,你要找我報仇就報吧,隻是鬼死了又是什麼? 我也不知鬼死了是什麼,程敬唐痛哭失聲,不再擡頭。

    我也不忍心去看吳萬齡。

    他一向認為自己做的是對的,為了父親的信念,生命也可以付出。

    也許,直到現在,他還是認為自己所做的是正确的吧。

     刀已落下。

    幾個金槍班也有不忍之色,扭過頭去。

     楚帥,好好上路吧。

     天還沒亮,但斷頭台前已圍得人山人海,水洩不通。

    斬殺帝君,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肯定誰都想看一看。

    我看了看邊上的帝君,他的臉色蒼白,比身上的白袍子還要白,隻怕已是傻了。

    張龍友背着手站在一邊,卻看都不看我。

     第一個上斷頭台的,就是帝君。

    當帝君被推上台去,一個贊禮大聲宣讀判詞,說他驕奢淫逸,獨斷不仁,還說了許多條罪狀。

    平心而論,帝君并不算驕橫,後來那些年也算勤政。

    如果是太平朝代,他最起碼也會是個守成之主,等老病死後得個美谥吧。

    可是現在,話是由别人說的了。

     上斷頭台的還有不少人,盡是帝國的宗室高爵。

    今天是共和國的流血之日,大概要殺一整天吧。

    這時我聽得有個孩子輕聲道:媽,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扭過頭,看着坐在角落裡的她,她穿着一領土布的裙袍,一手攬着太子。

    太子神色木然,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其實也有十四五歲了,可是自幼生長在深宮,隻知讀書習字,現在這樣的變故一定讓他暈頭轉向。

    我看見她在太子耳邊說着什麼,臉上也和平常一樣木無表情。

    也許,對于她來說,生與死,早在高鹫城破的那一天就已經一樣了吧。

    今天,也許隻是一場解脫。

     我看着她,看着這個曾經朝思暮想的人。

    有人說得不到的東西才最美好,也許是。

    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麼,眼前晃動的,隻是那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

     淡黃的衣衫,雪白的手指,碎珠崩玉的琵琶聲。

    這一切,永遠都不會再來了。

     這時外面一聲炮響,圍觀的人們也是一陣震天也似的歡呼,有人在叫着:打倒帝君!還有人在喊:共和國萬歲!當初啟用斷頭台斬殺共和軍駐帝都代表時,台下喊的無非是把打倒和萬歲的對像換過來而已。

    現在聽到這種聲音,倒似一場嘲弄。

     劊子手已經過來帶她了。

    她作為最得帝君寵愛的妃子,又是太子的母親,盡管她什麼都沒做過,她的一生隻是被人傷害,被人玩弄,到頭來也要作為罪魁禍首被斬殺。

    我看着她站起來,整了整衣裙,挽着太子的手走去。

    我想說句話,喉嚨口卻哽咽着,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走過我身邊時,我再也忍不住,道:楓! 她轉過臉,看了看,忽然微笑道:楚休紅。

     她知道我的名字!我想要說太多的話,卻突然間又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心裡百感交集,隻是道:如果能回到以前,那有多好啊。

     她微笑着道:是啊。

     她的笑容如春花一般明媚,雖然她的眼角也略略有些細紋了。

    太子好奇地看着她,也許為第一次看到母親的笑容而奇怪。

    我強忍着淚水,點了點頭,道:是的,那時真好。

     那時并沒有什麼好。

    可是,在我的回憶中,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卻顯得如此溫馨。

    至少,在那時我們都還活着。

     有個宗室忽然痛哭起來,叫道:我不想死啊!來人!快把我放了!雖然被綁得死死的,那人居然還站了起來,便要向外沖去。

    兩個獄卒沖上前去,手持木棒向他頭上打去,打得铮铮有聲,那人口鼻流血,還在掙紮。

     她向是沒有看到一般,向我輕輕點了點頭,道:楚休紅,永别了。

     永别了。

    我喃喃地說着。

    為她刻的那個沉香木雕像也已失落在最後一場戰役中,如果将來有人找到的話,也許就是她僅留下來的一點東西了吧。

    我目送着她一步步向外走去,在淩晨前最後,也是最黑暗的暮色中走上斷頭台。

    我也沒心思去聽贊禮在編排她的什麼罪狀了,隻是默默地想着從前。

     第三個被殺,該是我了。

     張龍友突然輕聲道。

    他原本就坐在我對面,一直都沒理我。

    雖然做了幾年太師,養尊處優,人也稍稍胖了點,但他的臉上卻還依稀有着那個從海老處逃出來時的青澀少年的影子。

    他見我沒理他,苦笑了一下,道:楚兄,你到這時還在恨我麼? 我歎了口氣,道:人之将死,恩怨已盡。

     張龍友也笑了笑,道:也是啊。

    以前我就想着殺你,現在看看,真是可笑。

     這時獄卒又已下來了。

    看着他的身影,我的心裡一沉。

    不是懼怕死亡,隻是知道了她已經走了。

     獄卒走過來,卻沒有和張龍友所說的一般到他跟前,反倒走到我面前,行了一禮道:請吧。

     我站起身來,道:龍友兄,原來還是我先走一步。

     獄卒摸出一個黑紗頭罩,輕聲道:楚帥,請海涵。

     我不知道為什麼到我這兒就要戴頭罩了,所以隻有帝君一家才能享受不蒙面處斬的待遇吧。

    我任由他把黑布罩到我臉上,一步步跟着他出去,上了斷頭台。

     斷頭台的利刃已經拉起,上面雖然擦了一下,還沾着血迹。

    這些血是她的吧?我看着,隻是呆呆地向前走吧。

    與前面被處斬的不同,贊禮也根本沒有讀我的罪狀,下面的看客倒是群情激昂地喊叫着。

     我看着他們,心裡充滿了憐憫。

     突然,我呆住了。

    在人群的前列,我看到了白薇! 她清瘦了許多。

    更讓我震驚的是,她手上拉着一個男孩子。

    這男孩隻有六七歲吧,靠在白薇身邊,根本不敢看我。

     白薇有孩子了!我隻覺一陣暈眩。

    這個孩子,肯定不是鄭昭的,那就是我的了? 我想再看一眼白薇,那劊子手卻湊到我耳邊,小聲道:楚帥,請稍快一些。

     别再看了吧。

    也許,再看下去會讓他覺得我這個帝國軍元帥也會貪生怕死。

    其實,我真的很貪生怕死,直到現在,我也害怕會死。

    隻是當死真的來臨時,我也會去勇敢地面對。

     我站到了斷頭台前,劊子手幫我将頭放到刀下,小聲道:楚帥,請放心。

     放心麼?我苦笑着。

    下面的看客又是一陣歡呼,我聽得一陣輕響。

    從頭罩下看出去,眼前的一切都如血染就一樣紅。

     這一個新時代,終于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