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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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現象每個人都會有的,”雅筠溫柔的說:“我一直到現在,還經常聽到涵妮在叫媽媽,午夜醒來,也常常覺得聽到了琴聲,等到跑到樓下來一看,才知道什幺都是空的。

    ”雅筠歎了口氣。

    “答應我,雲樓,你搬回來住吧!看你把自己折騰成什幺樣子了,你需要有人照顧。

    我們……自從涵妮走了之後,也……真寂寞。

    你──就搬回來吧!” 雲樓慢慢的搖了搖頭。

     “不,我也需要學習一下獨立了。

    ” “無論如何,今晚住在這兒吧,”雅筠說:“你的房間還為你留着呢!” 雲樓沒有再說話了,住在這兒也好,他有份虛弱的、無力的感覺,在爐火及溫情的包圍之下,想到自己那間小屋,就覺得太冷了。

     深夜,躺在床上,雲樓睡得很不安穩。

    這間熟悉的房間,這間一度充滿了涵妮的笑語歌聲的房間,而今,顯得如此的空漠。

    涵妮,你在哪裡?輾轉反側,他一直呻吟的呼喚着涵妮,然後,他睡着了。

     他幾乎立即就夢到了涵妮,穿着白衣服,飄飄蕩蕩的浮在雲霧裡,她在唱着歌,并不是她經常唱的那支“我怎能離開你”,卻是另一支,另一支他不熟悉的歌,歌詞卻唱得非常清晰:“夜幕初張,天光翳翳,陰影飄浮,忽東忽西,往還輕悄無聲息,風吹袅漾,越樹穿枝,若有幽怨泣欷s[,你我情深,山盟海誓,奈何卻有别離時!苦憶當初,耳鬓厮磨,别時容易聚無多!憐你寂寞,怕你折磨,奇緣再續勿蹉跎!相思似搗,望隔山河,悲怆往事去如梭,今生已矣,願君珍重,忍淚吞聲為君歌。

    ” 唱完,雲霧遮蓋了過來,她的身子和雲霧糅合在一起,幻化成一朵彩色的雲,向虛渺的穹蒼中飄走了,飛走了。

    他驚惶的掙紮着,大聲的喊着:“别走!涵妮!别離開我!涵妮!” 于是,他醒了,室内一屋子空蕩蕩的冷寂,曙色已經照亮了窗子,透進來一片迷迷蒙蒙的灰白。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腦子裡昏昏沉沉的,真實和夢境糅合在一起,他一時竟無法把它們分剖開來。

    奇怪的是,涵妮在夢中唱的那支歌竟非常清晰的一再在他腦中回響,每一個字都那幺清楚,這歌聲蓋過了涵妮的容貌,蓋過了許許多多的東西,在室内各處回蕩着,回蕩着,回蕩着…… 他就這樣坐在床上,坐了好久好久,直到門上有着響聲,他才驚醒過來,望着門口,他問:“誰?” 沒有回答,門上繼續響着撲打的聲音,誰?難道是涵妮? 他跳下床,奔到門邊去打開了房門,一個毛茸茸的東西一下子撲了過來,撲進了雲樓的懷裡,是潔兒!雲樓一把抱住了它,把頭靠在它毛茸茸的背脊上,他才驟然感到一陣說不出來的凄楚。

    喃喃的,他說:“原來是你,潔兒。

    ”撫摩着潔兒的毛,他望着潔兒,不禁深深的歎息了一聲,“潔兒,”他說:“我想,涵妮可能真的是離我們而去了。

    ” 雲樓站在那幢大建築前面,擡頭看着那高懸在三樓上的霓虹燈“青雲歌廳”四個大字,就是這個地方嗎?他不敢肯定,今天,當他詢問廣告公司裡的同事時,答複有好幾種:“青雲?是的,有個青雲酒家。

    ” “青雲嗎?誰不知道?青雲歌廳呀!” “好象有家青雲咖啡館,我可不知道在那條街。

    ” “青雲舞廳,在××路的地下室。

    ” 這幺多不同的“青雲”,而他獨獨的選擇了青雲歌廳,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幺。

    或者,因為那女郎的一句:“你聽過我唱歌?”也或者,因為這兒離廣告公司最近,吃了晚飯,很容易的就按圖索骥的摸到這兒來了。

    但是,現在,當他仰望着“青雲歌廳”那幾個霓虹燈字在夜空中明明滅滅的閃爍時,他突然失去探索的勇氣了!他來這兒找尋什幺呢?涵妮的影子? 他是無論如何沒有辦法把涵妮和歌廳聯想在一起的。

    就為了那個酷似涵妮的女人說了一句青雲,自己就摸索到這兒來,也未免有點兒太傻氣了!但是,“酷似”?豈止是酷似而已?他回憶着昨日那乍然的相逢,那是涵妮,那明明是涵妮!他必須要弄弄清楚,必須要再見到她,問個明白!否則,自己是怎幺樣也不能甘心的,怎幺樣也不肯放棄的! 走到售票口,他猶疑着要不要買票,生平他沒有進過什幺歌廳,而且有一大堆的工作正等着自己去做,放下正經的工作不做,到歌廳來聽歌,多少有點兒荒謬!何況,那女郎所說的“青雲”,又不見得是指的這個青雲!還是算了吧!他正舉棋不定,卻一眼看到售票口的櫥窗裡,懸挂了一大排的駐唱歌星的照片和名字,他下意識的打量着這些照片,并沒有安心想在這些照片裡找尋什幺。

    可是,一刹那間,他被那些照片中的一張所吸引了,所震動了,所驚愕了! 那是涵妮,他心中的那尊神祉;涵妮!同樣的眼睛,同樣的眉毛,同樣的鼻子和嘴,所不同的,是裝束,是表情。

    當然,照這張照片之前,她是經過了濃妝的,畫了很重的眼線,誇張了嘴唇的弧度,高梳的發髻上,簪着亮亮的發飾,耳朵上垂着兩串長長的耳墜。

    這樣的打扮,襯着那張清秀的臉龐,看來是并不諧調的,難怪她臉上要帶着那份倨傲的,自我解嘲似的微笑了。

    他抽了口氣,涵妮,這是你嗎?這不是你嗎? 是你?為什幺不像你?不是你?又為什幺像你?他呆呆的瞪着這張照片,然後,他看到照片底下的介紹了:“本歌廳駐唱歌星──玉女歌星唐小眉小姐。

    ” 唐小眉!那幺,不是涵妮了!卻生就一副和涵妮一模一樣的臉龐,豈不滑稽!世界上會有這樣的巧合,寫到小說裡别人都會嘲笑你杜撰得荒謬!那幺,唯一的解釋是:這就是涵妮! 他不再猶疑了,到了售票口,那兒已排着一長排人,比電影院門口還要擁擠,沒有料到竟有那幺多愛好“音樂”的人!好不容易,他才買到了一張票,看看開始的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他走上了樓梯。

     他走進一間光線幽暗的大廳裡,像電影院一樣排着一列列的椅子,椅子前面有着放食品及茶杯的小台子。

    他被帶票員帶到一個很旁邊的位子上,他四面看看,三四百個位子幾乎全滿,“音樂”的魔力不小! 他坐着,不知為什幺,有種強烈的,如坐針氈的感覺,侍應的小姐送來了一杯茶,他輕輕的啜一了口,茶是濃濃的苦苦的,有一股煙味。

    他望着前面,那兒有一個伸出來的舞台,垂着厚厚的簾幔。

     然後,表演開始了,室内的光線更暗了,有一道強烈的、玫瑰紅色的燈光一直打到台子上。

    從簾幔後面走出來一個化妝得十分濃豔的、身材豐滿的報幕小姐,穿着件紅色袒胸的夜禮服,在紅色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更紅了,像一團燃燒着的火焰。

    在一段簡短的報告和介紹之後,她隐了進去,換了一個穿綠衣服的歌女出來,高高的個子,冶豔的長相,一出場就赢得了一片爆發似的掌聲。

     她開始唱了,一面唱,一面款擺着腰肢,跟随着韻律扭動,她的歌喉啞啞的,滿有磁性,唱的時候眉毛眼睛都會動,滿場的聽衆都受她的影響,一曲既終,掌聲如狂。

    她一連唱了三支歌,然後,由于不斷的掌聲,她又唱了一支,接着,再唱了一支,她退下去了。

     第二個歌女登場了,雲樓不耐的伸長了他的腳,碰到了前面的椅子,他覺得自己的腳沒有地方放,渾身都有局促的感覺。

    這第二個歌女是個身材瘦小的女孩子,年紀很輕,歌喉還很稚嫩,看樣子不超過十八歲,打扮得卻十分妖豔。

    她唱了幾支扭扭,很賣力的扭動着自己那瘦小的腰肢,但,聽衆的反應并不熱烈,隻在一個角落中,有幾個太保兮兮的男孩子吹了幾聲響亮的口哨。

     然後,是一段舞蹈的節目,一個披挂了一身羽毛的女孩子随着擊鼓聲抖動着出來了,觀衆的情緒非常激動,雲樓身邊的一位紳士挺直了背脊,伸長了脖子在觀看。

    于是,雲樓發現了,這是夜總會中都不易見的節目,那女孩不是在“舞”,而是在“脫”,怪不得這歌廳的生意如此好呢!這是另一個世界。

     舞蹈節目之後,又有好幾個歌女陸續出來唱了歌,接着,又是一段舞蹈。

    雲樓相當的不耐了,感到自己坐在這兒完全是“謀殺時間”,他幾乎想站起身來走了,可是,簾幔一掀,唐小眉出來了! 唐小眉!她的名字是唐小眉嗎?她穿了件淺藍色輕紗的洋裝,脖子上挂了一串閃亮的項鍊,頭發仍然盤在頭頂上,梳成挺好看的發髻,耳朵上有兩個藍寶石的耳墜。

    她緩步走上前來,從容不迫的彎腰行禮,氣質的高貴,台風的優雅,使人精神一振。

    涵妮!這不是涵妮嗎?隻有涵妮能有這份高貴的氣質,這份大家閨秀的儀态!他坐直了身子,目不轉睛的盯着台上,屏息着,等待着她的歌聲。

     她停在麥克風前面,帶着個淺淺的微笑,先對台下的觀衆靜靜的掃視了一圈,然後,她說話了,聲音輕而柔:“我是唐小眉,讓我為你們唱一支新歌,歌名是‘在這靜靜的晚上’。

    ” 于是,她開始唱了,歌喉是圓潤動人,而中氣充足的,一聽就可聽出來,她一定受過良好的聲樂訓練。

    那是一支很美的歌,一支格調很高的歌:“在這靜靜的晚上,讓我倆共度一段安閑的時光,别說,别動,别想!就這樣靜靜的,靜靜的,把世界都遺忘!在這靜靜的晚上,樹蔭裡篩落了夢似的月光,别說,别動,别想,就這樣靜靜的,靜靜的,相對着凝望!……” 她唱得很美很美,她的表情跟她的歌詞一樣,像個夢,不過,聽衆的反應并不熱烈,掌聲是疏疏落落的。

    雲樓覺得滿心的迷惘和困惑,這不是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