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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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的那張像,她蹙着眉凝視着,對畫像搖了搖頭,憂愁的說:“你好瘦呵!你一點也不好看,沒有翠薇的一半美!真的!” 賭氣似的擲掉了畫像,她把頭依靠在沙發背上,半晌不言也不動。

     當雅筠午睡醒來,走下樓的時候,就看到涵妮這樣呆呆的坐着。

    雅筠驚異的叫:“涵妮!怎幺你一個人在這兒?雲樓呢?” “他──”涵妮受驚的擡起頭來。

    “他出去了。

    翠薇來找他幫忙布置耶誕舞會。

    ” “哦,是嗎?”雅筠納悶的皺了一下眉。

    “就剩你一個人在這兒嗎?噢,這屋裡真冷,怎幺,火都要滅了,你也忘了加炭。

    ” 拿了火鉗,雅筠加上兩塊炭,回過頭來,她審視着涵妮,忽然驚異的說:“怎幺了?涵妮,你哭過了!” “沒有,媽媽,”涵妮掩飾着:“是煙熏的,剛剛有一塊煙炭。

    ” “胡說!火都快滅了,那兒來的煙炭!”雅筠走過去,坐在她身邊,仔細的審視她。

    “到底是怎幺回事?告訴我!雲樓欺侮了你嗎?” “沒有,沒有,媽媽。

    ”涵妮拚命的搖着頭,搖得那幺猛烈,好象要藉機搖掉許許多多的困擾。

     “那幺,你為什幺哭?” “我沒哭,我不知道。

    ”涵妮煩亂的說,緊颦着眉,眼眶裡的淚珠又呼之欲出了。

     雅筠沉默了片刻,然後,她溫柔的攬住了涵妮,撫弄着她那柔軟的長發,說:“告訴我,涵妮,你很愛很愛雲樓嗎?” 涵妮用一對凄楚的眸子望着她。

     “你明知道的,媽媽。

    ”她低聲說。

     “有多愛?” “媽媽!”涵妮的眼光是祈求的,哀哀欲訴的,無可奈何的。

    “我不知道。

    我想,從來沒有一種度量衡可以衡量愛情的。

    但是,媽媽,沒有他,我會死掉。

    ” 雅筠痙攣了一下。

     “唉!”她長歎了一聲。

    “傻孩子!” “媽媽!”涵妮忽然抓住了她的手,熱烈而急促的說:“你不可以再瞞我了,你要告訴我,我害的是什幺病?媽媽!” 雅筠大大的吃了一驚,涵妮的神色裡有種強烈的固執,她的眼睛是熱切的,燃燒着的,她的手心發燙而顫抖。

     “涵妮!”雅筠回避着。

    “你怎幺了?” “告訴我,媽媽,告訴我!”涵妮哀求着,用手緊緊的抓住了雅筠。

    她的身子往前傾,忽然跪在雅筠的面前了。

    她的頭伏在雅筠的膝上,揉搓着雅筠,不住的,哀哀的說着:“你必須告訴我,媽媽,我有權知道自己的情形,是嗎?媽媽?” 雅筠驚慌失措了,若幹年來,涵妮聽天由命,從來沒有對自己的病情诘問過。

    可是,現在,她有份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決心,有種不得真相就不甘休的堅決。

    雅筠隻覺得心亂如麻。

     “涵妮,”她困難的說:“你并沒有什幺嚴重的病,你隻是……隻是……”她咽了一口口水,語音艱澀。

    “隻是有些兒先天不足,當初,你出世的時候不足月,所以内髒的發育不好,所以……所以需要特别調養……”她語無倫次。

    “你懂了嗎?” 涵妮緊緊的盯着她。

     “我不懂,媽媽。

    你隻答複我一句話,我的病有危險性嗎?” 雅筠像挨了一棍,瞪視着涵妮,她張口結舌,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于是,涵妮一下子站起身來了,她的臉色比紙還白,眼睛瞪得好大好大。

     “我懂了。

    ”她說。

    “我明白了。

    ” “不,不,你不懂,”雅筠慌忙說。

    “你不會有危險的,不會有危險,隻要你多休息,好好吃,好好睡,少用腦筋,你會很快就和一個健康人一樣了。

    ” “媽,”涵妮凝視她。

    “你在騙我,我知道的,你在騙我!” 說完,她掉轉頭,走上樓去了。

    雅筠呆立了片刻,然後,她追上了樓。

    她發現涵妮和衣躺在她自己的床上,閉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雅筠在床沿上坐了下來,握着涵妮的手,她焦慮而痛苦的喊:“涵妮。

    ” “媽,”涵妮睜開眼睛來,安安靜靜的說:“你不要為我發愁,告訴我真相比讓我蒙在鼓裡好得多。

    我不會怎樣難過的,生死有命,是不?” “但是,”雅筠急促的說:“事實并不像你所想的,隻要你的情況不惡化,你就總有健康的一天,你知道嗎?我不要你胡思亂想……” “媽,”涵妮重新閉上了眼睛。

    “我想睡覺。

    ” 雅筠住了口,望着涵妮,她默然久之,然後,她長歎了一聲,轉身走出去了。

    在房門口,她碰到子明,他正呆呆的站在那兒,抽着香煙。

     “她怎幺了?”他問:“又發病了嗎?” “不是,”雅筠滿面憂愁,那憂愁似乎已經壓得她透不過氣來了。

    “她似乎知道一些了,唉!都是雲樓,從他一來,就什幺都不對了。

    ” “别怪雲樓,”楊子明深沉的說:“該來的總是會來的,假如當初我們沒有把涵妮……” “别說那個!”雅筠打斷了他,用手抱着自己的頭。

    “好上帝!我要崩潰了!”她叫着。

     楊子明一把扶住了她,他的語氣嚴肅而鄭重。

     “你不會崩潰,你是我見過的女性裡最勇敢的一個!以前是,現在是,永遠都是!” 雅筠擡起眼睛來,深深的望着楊子明,楊子明也同樣深深的望着她,于是,她投進他懷裡,嚷着說:“給我力量!給我力量!” “我永遠站在你旁邊,雅筠。

    這句話我說了二十幾年了。

    ” 他們彼此凝視着,就在這樣的凝視中,他們曾經共度過多少的患難和風波。

    未來的呢?還有患難和風波嗎?未來是誰也無法預料的。

     涵妮似乎變了。

     這天早上,天氣出奇的好,陽光明朗的照耀着,是冬季少見的。

    花園裡一片燦爛,陽光在樹葉上閃着光采,潔兒一清早就跑到花園的石子路上去曬太陽,伸長着腿,閉着眼睛,一股說不出來的舒服的樣子。

    早餐桌上,涵妮對着窗外的陽光發愣,臉上的神色是奇異的。

    飯後,她忽然對雲樓說:“你今天隻有一節課?” “是的。

    ” “逃課好嗎?别去上了。

    ” “為什幺?”雲樓有些驚奇,涵妮向來對他的功課看得很重,從不輕易讓他逃課的。

     “天氣很好,你答應過要帶我出去玩的。

    ” 雲樓更加驚異了,他很快的和雅筠交換了一個眼光,坐在一邊看報的楊子明也放下了報紙,警覺的擡起頭來。

     “哦,是的,”雲樓猶豫的說,自從和李大夫談過之後,他實在沒有勇氣帶涵妮出門。

    “不過……” “不要‘不過’了!”涵妮打斷了他,走到他面前來,用發亮的眸子盯着他。

    “帶我出去!帶我到郊外去,到海邊去,到山上去都可以,反正我要出去!你答應過的,你不能對我失信!……” 雲樓求助的把眼光投向雅筠。

     “涵妮,”雅筠走了過來,語氣裡帶着濃重的不安。

    “你的身體并不很好,你知道。

    雖然今天有太陽,但是外面還是很冷的,風又很大,萬一感冒了就不好了。

    我認為……還是在家裡玩玩吧,好嗎?” “媽,”涵妮凝視着雅筠:“讓我多看看這個世界吧,不要總是把我關起來。

    ”回過頭來,她直視着雲樓,一反常态,她用不太平和的聲調說:“你不願帶我出去嗎?我會變成你的累贅嗎?” “涵妮!”雲樓說:“你明知道不是的……” “那幺,”涵妮挺直了身子:“帶我出去!” 雲樓沉吟着還沒有回答,坐在一邊,始終沒有說話的楊子明站起身來了,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他丢在雲樓的身上說:“這是我車子的鑰匙,開我的車去,帶涵妮到郊外去走走。

    ” “子明!”雅筠喊。

     “涵妮說得對,她該出去多看看這個世界,”子明說,含笑的望着涵妮:“好了,你還不到樓上去換衣服,總不能穿了睡袍去玩吧!多穿一點,别着了涼回來!” 涵妮眼睛一亮,唇邊飛上一個驚喜交集的笑,一句話也沒有說,她就轉身奔上了樓梯。

    這兒,雅筠用一對責備而擔憂的眸子,盯着楊子明說:“你認為你這樣做對嗎?” “一個沒有歡樂的生命,比死亡好不了多少。

    ”楊子明輕輕的說。

    把目光投向雲樓:“要好好照顧她,你知道你身上的重任。

    ” “我知道,楊伯伯。

    ”雲樓握着鑰匙。

    “你們别太擔心,我會好好照顧她,說不定,出門對她是有利的呢!” “但願如此!”雅筠不快的說,皺攏了眉頭,默默的走向窗子旁邊。

     涵妮很快的換好衣服,走下樓來了,她穿了件白色套頭的毛衣,墨綠色的長褲,外面罩了一件白色長毛、帶帽子的短外套,頭發用條綠色的緞帶紮着,說不出來的飄逸和輕靈。

     她的臉上煥發着光采,眼睛清亮而有神,站在那兒,像一朵彩色的、變幻的雲。

     “好美!涵妮。

    ”雲樓目不轉睛的望着她。

     “走吧!雲樓。

    ”涵妮跑過去,先對雅筠安慰似的笑了笑。

     “媽媽,别為我擔心,我會好好的!” “好吧,去吧!”雅筠含愁的微笑了。

    “但是,别累着了哦!晚上早一點回來!” “好的,再見,媽媽!再見,爸爸!” 挽着雲樓的手,他們走了出來,坐上車子,雲樓發動了馬達,開了出去。

    駛出了巷子,轉上了大街,涵妮像個小孩第一次出門般開心,不住的左顧右盼。

    雲樓笑着問:“到哪兒去?” “随便,要人少的地方。

    ” “好,我們先去買一份野餐。

    ”雲樓說:“然後,我們開到海邊去,如何?”“好的,一切随你安排。

    ”涵妮帶笑的說。

     雲樓扶着方向盤,轉頭看了涵妮一眼,她帶着怎樣一份孩子氣的喜悅呵!這确實是一隻關久了的小鳥,世界對她已變得那樣新奇。

     買了野餐,他們向淡水的方向開去。

    陽光美好的照耀着,公路平坦的伸展着。

    公路兩邊種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