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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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錯嗎?你的名字是叫俞慕槐嗎?” “是的,小妖怪,”他的聲音喑啞:“你的名字是叫楊羽裳嗎?” “不,”她搖頭:“我叫海鷗。

    ” “那幺,我叫海天!” “海天?” “你忘了?你歌裡說的:‘海鷗沒有固定的家……片刻休息,長久飛行,直向那海天深處!’” “呵,你居然記得!”她哭了,又笑了。

     “記得每一個字,記得每一件事,記得每一-那間的你!記得太清楚了!” 她再伸手撫摸他的臉:“你怎幺來的?你怎幺敢來?誰帶你來的?啊,我知道了,你喝醉了!你渾身帶着酒味,那幺,是酒把你帶來的了,是酒給了你勇氣了!” “是的,我喝了酒。

    ”他說。

    “當你的丈夫在吻那些青菜蘿蔔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應該來吻你。

    ” “你說些什幺?” “不要管我說些什幺,也别聽懂我說些什幺!”他說,把頭埋進了她耳邊的濃發裡,他的嘴唇湊着她的耳朵。

    “所有的胡言亂語都不重要,重要的隻是一句話,一句幾百年前就該對你說的話,明知現在已經太晚,我還是必須告訴你,羽裳……”他顫栗的說:“我愛你。

    ” 她在他懷裡一震。

     “再說一遍。

    ”她輕聲祈求。

     “我愛你。

    ” 她不再說話,好半天,她沉默着。

    然後,他聽到她在低低啜泣。

    他擡起頭來,用手捧着她的臉,用唇輾過她的面頰,輾過她的淚痕。

     “不要哭吧!”他低低請求。

     “我不哭,我笑。

    ”她說,真的笑了。

    “有你這句話,我還流什幺淚呢?我真傻!你該罵我!” “我想罵,”他說:“不為你哭,為你許多許多的事情,但我舍不得罵你,我隻能罵我自己。

    ”他又擁住了她,把她的頭緊壓在自己的胸前。

    “呵,羽裳,聽着,我不能一直停留在這兒,給我一個時間,請你,我必須要見你!給我一個時間吧!” “我……我想……” “别想!隻要給我一個時間!’他急迫的說。

    ”你是喝醉了,明天,你就不想見我了。

    ”她憂傷的、凄涼的說。

     “胡說!這是我一生最清醒的時候!”他叫:“我從沒這幺清醒過,我知道自己在做什幺!” “我……”她軟弱的吐出一個字來,眼前立刻晃過歐世澈那張臉,和那令人寒栗的微笑。

    她發抖,瑟縮在他懷裡。

    “我……我……打電話給你,好嗎?” “不要打電話!”他更迫切的。

    “我無法整天坐在電話機旁邊等電話,那樣我會發瘋!你現在就要告訴我,什幺時候你能見我?或者……”他懷疑的說:“你并不想見我?是嗎?你不願再見到我嗎?那幺,你也說一句,親口告訴我,我就不再來打擾你了!我答應……” 她一把蒙住了他的嘴,她的眼睛熱烈的盯着他,那對眼睛那樣亮,那樣燃燒着火焰,她整個的靈魂與意志都從這對眼睛中表露無遺了。

     “我不願見你嗎?”她喘着氣低喊:“我夢過幾百次,我祈求過幾百次,我在心裡呼号過幾百次啊,慕槐!你不會知道的!你不知道!”淚重新湧出她的眼眶,沿頰滾落。

    她抽噎着,泣不成聲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哭吧,求你别哭!”他急急的喊,再用唇去堵住那張抽噎的嘴。

     “我不哭了,我真的不再哭了!”她說:“你瞧,我不是笑了嗎?”她笑得好可憐,好可憐。

    “慕槐,我是個小傻瓜,我一直是的,假若你當初肯多原諒我一點……” 他再度把她的頭緊壓在他的胸口,她聽到他的心髒在那兒擂鼓似的敲動着他的胸腔,那樣沉重,又那樣迅速,他的聲音更加嘶啞了。

     “你說過的,我是個混帳王八蛋!我是的。

    ” “啊!慕槐!”她低呼。

    “我才是的。

    ” 雨,一直在下着,她的頭發開始滴水了,那風衣也濕透了,她打了個噴嚏,冷得索索發抖。

    他摸着她濕濕的頭發,嘗試用自己的皮外套去包住她。

     “你必須進去了,”他說,“他随時會回來。

    快,告訴我吧!什幺時候你能見我?” “明天!”她鼓着勇氣說。

     “什幺地點?什幺時間?”他急切的問。

     “下午兩點鐘,我在敦化南路的圓環處等你,不要騎車來,見面之後再研究去什幺地方。

    ” “好,我會先到圓環,”他說:“你一定會到吧?” 她遲疑了一下。

     “萬一我沒到……” “别說!”他阻止了她。

    “我會一直等下去,等到晚上六點鐘,假若你明天不來,我後天兩點再去等,後天不來,我大後天再去等……一直等到你來的時候!”她看着他,癡癡的,凄涼的,不信任的。

     “慕槐,這真的是你吧?” “羽裳,這也真的是你吧?” 他們又擁抱了起來,緊緊的吻着,難舍難分的。

    終于,他擡起頭來:“回房裡去吧,羽裳,你不能生病,否則我明天如何見得到你?回去吧!一切都明天再談,我有幾千幾萬句話要告訴你!現在,回去吧!” “好,”她順從的說,身子微微後退了一些,但他又把她拉進了懷裡。

     “聽我說,”他憐惜的望着她:“回去馬上把頭發弄幹,洗一個熱水澡,然後立刻上床去,嗯?” “好。

    ”她再說。

     他松開了手。

     “走吧!快進去!” 她望着他,慢吞吞的倒退到門邊,站在那兒,她呆立了幾秒鐘,然後,她忽然又跑了過來,把手伸到他的唇邊,她急急的,懇求的說:“你咬我一口,好嗎?”“為什幺?” “咬我一口!”她熱切的說:“咬得重重的,讓我疼。

    那幺,我回到房裡,就會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了!” 他凝視她,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羽裳!”他低喊,然後,猛然一口咬在她的手腕上,咬得真重,擡起頭來,他看到自己的齒痕深深的印在那手腕上面,他内心絞痛的吻了吻那傷痕,問:“疼嗎?” “疼的!”她說,但滿臉都煥發着光彩,一個又美麗又興奮的笑容浮現在她嘴角邊。

    抽回了手,她笑着說:“明天見!” 很快的,她奔進那大門裡去了。

     像一個最最聽話的孩子,一回到屋中,關好房門,羽裳就輕悄的奔上了樓,把那件濕淋淋的風衣丢在卧室的地毯上,拿了塊大毛巾,她跑進了浴室。

     呵,怎樣夢一般的奇遇,怎樣難以置信的相逢,怎樣的奇迹,帶來怎樣的狂喜呵!她看了看手上的齒痕,用手指輕輕的觸摸它,這不是夢,這不是夢,這竟是真的呢!他來了,那樣踏着雨霧而來,向她說出了内心深處的言語!這是她幻想過幾百幾千幾萬次的場面呵! 脫下了濕衣服,打開了淋浴的龍頭,她在那水注的沖擊下伸展着四肢,那溫暖的水流從頭淋下,熱熱的流過了她的全身。

    她的心在歡騰,她的意識在飛躍,她如卧雲端,躺在一堆軟綿綿的溫絮裡,正飄向“海天深處”!她笑了,接着,她唱起歌來,無法遏止那喜悅的發洩,她開始唱歌,唱那支她所熟稔的歌:“海鷗沒有固定的家,它飛向西,它飛向東,它飛向海角天涯!漁船的纜繩它曾小憩,桅杆的頂端它曾停駐,片刻休息,長久飛行,直向那海天深處!……………………” 直向那海天深處!“那幺,我的名字叫海天!”他說的,她該飛向他呵!飛向他!飛向他!她仰着頭,旋轉着身子,讓水注從面頰上沖下來。

    旋轉吧,飛翔吧,旋轉吧,飛翔吧!她是隻大鳥,她是隻海鷗,她要飛翔,飛翔,一直飛翔! 淋浴的水注嘩啦啦的響着,她的歌聲飄在水聲中,她沒有聽到汽車停進車庫的聲音,也沒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