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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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會弄錯,絕對沒有!什幺?本名叫梅芳的也沒有!根本沒有!和小喇叭手做朋友的?先生,你開玩笑嗎?沒有……” 他-下了電話,迅速的,他穿過那些曲曲折折的座位,走到他們的位子上,果然,她不在了!他四面環顧,人影參差,煙霧彌漫……她在哪兒呢?他向洗手間望過去,那兒沒有人出來,她不可能還在洗手間!他抓住了一位侍應小姐:“你能去洗手間看看,有位穿咖啡色皮衣的小姐在不在嗎?” “咖啡色皮衣的小姐?”那侍應生說:“我看到的,她已經走了!” “走了?!” 他追到了門口,一陣風雨迎面卷來,冷得徹骨。

    街燈聳立在寒風中,昏黃的光線下,是一片冷清清的蕭瑟景象!除了雨霧和偶爾掠過的街車外,哪兒有什幺人影呢? 他咬緊了嘴唇,在滿懷的惱怒、迷茫、與混亂中,腦海裡浮起的卻是那少女抑揚頓挫的聲音:“夜幕低張,海鷗飛翔,去去去向何方?” 去去去向何方?誰知道呢? 俞慕槐常覺得自己個性中最軟弱的一環就是情感。

    從念大學時,新聞采訪的教授就一再提示,采訪新聞最忌諱的是主觀與感情用事。

    畢業後至今,忽忽已八年,他從一個實習記者變成了名記者,常被譽為“有一個最敏感的新聞鼻子”的他,發掘過新聞,采訪過新聞,報導過新聞,還有好幾件案子因他的鑽研而翻案。

    但他卻總是很容易犯上“同情”的錯誤,而在筆端帶出感情來。

    為了制止自己這個弱點,他一再努力過,一再克制過,經過連續這幺多年的努力,他終于認為自己成功了,可以做到對任何事都“見怪不怪”,以及“無動于衷”了。

    也因為這份“涵養”,他妹妹俞慕楓曾恨恨的說:“哥哥這個鬼脾氣,一輩子都别想找太太!” 他不在乎有沒有太太,他一向主張人應該盡量“晚婚”,避免發生“婚變”。

    他忙碌,他工作,他沒有時間談戀愛,也不想談戀愛,何況男女間的事,他看得太多太多了,他常說:“你知道人類為什幺會犯罪?就因為這世界上有男人又有女人!” 他冷靜,他細密,他年輕。

    有活力,有幹勁,有見地,這些,才造成他成為名記者的原因。

    可是,這樣一個“冷靜”“細密”的人,怎會在香港渡輪上犯上那樣大的錯誤,他自己實在是不能了解,也不能分析。

     第一、他根本不該去找那個少女搭讪,她淋她的雨,吹她的風,關他底事? 第二、既然搭讪了,又聽了她那個荒謬的故事,他竟沒有打聽出她的真實姓名和地址來,又無法證實她話中的真實性,他配當記者嗎? 第三、最最不可原諒的,他竟讓她溜走了。

    而留給他的,隻有一個完全不可信賴的線索“小巴黎”和杜造的人物“梅芳”。

     這整個故事都是杜造的嗎?事後,他常問自己這個問題,他也翻遍了香港的各種報紙,找尋有沒有被瓶子敲死的兇殺案,但是,他什幺都沒發現,什幺都沒查出來。

    他也去過“小巴黎”,那兒非但沒有一個梅芳,更沒有任何有小喇叭手男友的舞女。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被捉弄了,但是,那素未謀面的少女,幹嘛編這樣一篇故事來捉弄他呢?而那對真摯的眸子,那張清雅而天真的面龐,那孤獨凄惶的身影……這些,不都是真實的嗎? 不管他心中有多少疑惑,不管這香江之夜曾使他怎樣困擾和别扭過,總之,這件事是過去了。

    他再也沒有時間來追查這事,因為,他在香港隻繼續停留了四天,就去了泰國。

     這次,他是跟着一個報業團體,作為期一個半月的東南亞訪問,香港,隻是訪問的第一站。

    這種訪問,生活是緊湊而忙碌的,何況,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總有那幺多新奇的事物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很快的,他就淡忘了香港的那一夜,他把它歸之于一件“偶然”,而強迫自己把它-諸于腦後了。

     泰國的氣候炎熱如夏,在那茂密的椰林中,在那金碧輝煌的寺廟裡,在那網絡般的運河上,以及那奇異的熱帶叢林内,他度過了多采多姿的半個月。

    他生活得緊張而快樂,太多的東西他要看,太多的景物他要欣賞,背着一架照相機,他到處獵影,到處參觀,忙碌得像隻蜜蜂,同事們常搖着頭說:“真奇怪,小俞就有那幺多用不完的精力!” 他看泰拳,看鬥雞,看舞蹈,看水上市場,照了一大堆泰國水上居民的照片。

    他的興趣是廣泛而多方面的,決不像許多同事們那樣狹窄──每晚都停留在曼谷的小酒館中。

    同行的同事王建章說:“小俞對酒沒興趣!” “哈!”俞慕槐笑着說:“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你們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些小酒館裡的花樣啊,是世界聞名的呢!” 大家都笑了。

    王建章拍着俞慕槐的肩膀說:“小俞,為什幺你反對女人?” “我說過這話嗎?”俞慕槐反問。

     “但是,人人都這樣說你呢!” 俞慕槐聳聳肩,笑了。

    就是這樣,如果你稍微有些“與衆不同”,别人一定有許多話來議論你。

    一個三十歲的單身漢,沒有女朋友,不涉足風月場所,準是有點問題!其實,他們誰都看不出來,他或者是個道地的感情動物呢!就由于他的感情觀念,他才不能把那些女人看成貨物,才珍重自己這份感情。

    人,怎能那樣輕易的付出自己的感情呢?怎能“到處留情”呢?是的,這是個複雜的問題,人類,本就是個複雜的動物嗎!或者,他是真的把自己訓練得“麻木”了,訓練得不易動心了。

    許多時候,人不但無法分析别人,也會不了解自己,近些年來,他也不大了解自己,到底是最重感情的人物還是最麻木的人物? 麻木?不,不論怎樣,他知道自己内心深處的某種激蕩。

     麻木的人不會感到落寞。

    而他呢?他卻常常有那種深切的落寞感。

    表面上,他那幺活躍,興趣那幺廣泛,精力那幺充沛,但是在那些忙碌過後,甚至在他忙碌的時候,他都突然會被一種落寞的心情所噬住。

    他常常問自己:我這種忙碌,這種逸興飛揚,是一種逃避嗎?逃避什幺呢?或者這不是逃避,而是在追尋,或許因為追尋不到所追尋的,不得不把精力消耗在工作,在娛樂,在興趣上,作為一種升華,一種逃避。

     但是,追尋的又是什幺呢? 俞慕槐把這種落寞的情緒,視作一種疾病,初初染上後,感受的苦痛還是十分輕微,但最近,“發病”的頻率卻逐漸增多了。

     這是一種危險的趨勢,他卻找不着好的藥物來治療這讨厭的病症,唯一的辦法,是把自己投入更緊張的生活,和更忙碌的工作中。

    不要想,不要分析,不要讓落寞趁隙而來…… 他堅強,他自負,他從不是個無病呻吟的男人! 于是,泰國那種純東方的,充滿了佛教色彩和原始情調的國度,帶給了他一份嶄新的喜悅。

    他立即狂熱的愛上了這個矛盾的民族。

    矛盾!他在這兒發現了那幺多的矛盾:君主與民主混合的政治,現代與原始并列的建築,優美的舞蹈與野蠻的泰拳,淳樸的民風和好鬥的個性……他忙于去觀察,去吸收,去驚奇,去接受。

    忙得高興,忙得自在,忙得無暇去“發病”了。

     就這樣,兩個星期一眨眼就過去了,他們離開了泰國,到了吉隆坡,在吉隆坡隻略略停留了數日,就又飛往了新加坡。

     新加坡,一個新獨立的國家,整個城市也充滿了一種“新”的氣象,整潔的街道,高大而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