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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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聽!”“你要聽。

    ”他固執的說,頭也不回,他的聲音像來自深谷的回音,森冷、綿邈、而幽邃。

    “我認識楚楚的母親,是我在念大一那一年,她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孩子。

    很奇怪,你會發狂般的去愛一個孩子,再費力的去等她長大。

    我大學畢業,她十八歲,我們就毅然決然的結了婚,二十二歲的我,當丈夫似乎太年輕,而她,更是個好年輕好年輕的小妻子。

    但是,我已經等了她那麼久,我實在等不及受完軍訓。

    婚後三個月,我去受軍訓,一年後,楚楚出世,我做了父親,我的太太,從十八歲的小妻子變成十九歲的小母親。

    軍訓受完,我立即拿到了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獎學金,我們這一代,留學似乎成了必經的一條路,如果我眷戀妻兒而不肯出國深造,我就會變成一個大逆不道的叛徒。

    我的父母家人,都把所有的希望放在我身上,衆望所歸,我出了國,三年後,拿到了碩士學位,我回了國,才發現我隻剩下了女兒,失去了妻子。

    ” 他燃起了一支煙,深吸了一口,他的眼光始終停留在窗外,煙霧撲向那玻璃窗,把窗子蒙上了一層白霧。

     “家裡想盡了各種方法隐瞞我,當我收不到她的信而起疑時,他們才告訴我她在生病……”他的聲音咽住了,深吸着煙,他有好一會兒,隻是站在那兒吞雲吐顔半晌,他才低語了一句:“算一算,自從婚後,聚少離多,我剛學成而可以彌補這些年來的虧欠時,她卻已經去了,毫不猶豫的去了。

    ”他再吸了一口煙,聲音化作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靈珊站在那兒,呆望着他的背影,他的故事很簡單,沒有絲毫傳奇性,但是,她卻覺得自己被感動了,被他語氣裡那種眷戀的深情和無可奈何的凄怆所感動了。

    她想說什麼,喉嚨裡啞啞澀澀的,她竟吐不出任何聲音。

    好一會兒,他驟然回過頭來,眼圈紅紅的,煙霧罩着他,他整張臉都半隐藏在煙霧裡。

    “好了!”他簡捷的說:“你可以走了。

    ” 她瞪着他。

    “你的父母呢?”她問。

     “他們在南部,我父親在高雄煉油廠工作。

    ” “為什麼不把楚楚交給你的父母?” 他陰鸷的凝視她。

    “我已經失去了妻子,難道還不能和女兒在一起嗎?我是父親,我不把她交給任何人!” 他走到桌邊,熄滅了煙蒂,再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

     她迅速的把手壓在那杯子上,他擡眼看她,他們兩人對視着。

    “楚楚需要一個清醒的父親。

    ”她低語。

     他放開了酒杯,望着她。

    然後,他坐進了沙發裡,疲倦的伸長了腿,把頭仰靠在沙發的靠背上。

    室内有一段時間的沉寂,曙色不知不覺的染白了窗子,她忽然驚醒過來,自己在幹什麼?竟在這陌生人家中待了一夜?她對他看去,想向他道别,卻發現他已經睡着了。

    深秋的早晨,夜涼似水。

    她遲疑了一會兒,就悄悄的走向走廊,推開走廊裡的第一扇門,果然,那是間卧室,床上,整齊的折疊着毛毯,她走進去,從床上取了一條毛毯,忽然間,她怔住了。

     在床頭的小幾上,放着一個鏡框,裡面是一張放大的照片。

    出于本能,她伸手拿起那鏡框,鏡框裡,一個好年輕好年輕的少女,正站在一塊岩石上,迎風而立,長發飄飛,那少女在笑,笑得好甜好美好妩媚。

    靈珊仔細的凝視這少女;明眸皓齒,巧笑嫣然,風姿萬種而媚态橫生。

    她從不知道楚楚竟有如此美麗的母親,怪不得韋鵬飛對她這麼一往情癡而念念難忘。

    為什麼有情人不能長相聚首?為什麼這樣年輕可愛的少女竟天不假年?她仰首望望天,一時間,竟恨起命運的不公平,和上帝的無情了。

     把照片放回原處,她才發現那照片下面,題着兩行小字,由于字迹和照片的顔色相混,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那兩行字寫的是:“其奈風流端整外,更别有、系人心處, 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 好個“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這顯然是韋鵬飛後來題上去的,怎樣一份斬不斷、理還亂的深情呵!她輕輕的歎口氣,抱住毛毯,折回到客廳裡來。

     悄悄的移到沙發邊,她打開毛毯,輕輕的蓋在韋鵬飛身上。

    韋鵬飛的頭側了側,發出一聲模模糊糊的呓語,繼續沉睡,她站在那兒,靜靜的凝視了他一會兒,他睡得并不安穩,那眉頭是緊蹙着的。

    難道連睡裡夢裡,他仍然“攢眉千度”嗎?她再歎了口氣,關上了燈,轉身走出了韋家的大門。

     天已經完全亮了,她摔摔頭,竟不覺得疲倦。

    家裡的大門關着,她想,回去準要挨父母好好的一頓訓話了!但,即使挨頓罵,似乎也是值得的,在這一夜裡,她彷佛長大了不少,最起碼,她了解了兩句話;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