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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燙酒:“你肩膀還疼嗎?”我“啊”了一聲,困惑地看着他,瞬間反應過來,忙點頭:“不疼了。

    ” 他一愣:“到底是疼,還是不疼?”我又連連搖頭:“就還有一點疼。

    ” 他抿着嘴笑起來:“你想好了再說,疼就是疼,不疼就是不疼,怎麼動作和話語兩個意思?”我敲了下自己的頭,沒用!摸着自己的肩膀:“沒有先前疼了,不過偶爾會有一點疼。

    ” 他道:“生意忙也要先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天寒地凍的人家都捂了一件又一件,你看看你穿的什麼?難怪你不是嗓子疼,頭疼,就是肩膀疼。

    ” 我低頭轉動着桌上的酒杯,抿唇而笑,心中透着一絲竊喜。

    石雨在門外叫了聲“九爺”後,托着個大托盤進來,上面放着兩個扣了蓋子的大海碗,朝我咧嘴笑了下,在我和九爺面前各自擺了一個海碗。

     我看着面前的大碗,納悶地笑着:“難道就招呼我吃一碗面?” 九爺替我揭開蓋子:“傳說壽星彭祖之所以能活到八百多歲,就是因為他臉長。

    ‘臉’即‘面’也,臉長即面長,用這碗長壽面恭賀你的生辰,祝你福壽雙全。

    ” 碗中的面細如發絲,乳白的骨湯,上面飄着嫩綠的香菜和蔥花。

    我用筷子輕翻了一下面,低聲道:“今日又不是我的生辰。

    ” 他溫和地說:“每個人都應該有這個特别的日子,你既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那就用這個日子吧!去年的今天我們重逢在此,是個吉利日子,又是一年的第一天,以後每年過生日時,千家萬戶都與你同樂。

    ” 我聲音哽在喉嚨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撈起一筷子面塞到嘴裡,他在一旁靜靜陪着我吃長壽面。

     面的滋味香滑,吃到肚裡,全身都是暖的,一向覺得隻有肉好吃的我平生第一次覺得面才是天下最好吃的東西。

     吃完面兩人一面慢慢飲着酒,一面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

    我酒量很差,不敢多喝,可又舍不得不喝,隻得一點點地啜着。

    我喜歡兩人舉杯而飲的微醺感覺,溫馨的,喜悅的。

     冬日的天黑得早,剛過了申時,屋内已經暗起來,九爺點燃了火燭,我心裡明白我該告辭,可又磨蹭着不肯離去,心裡幾番猶豫,最後鼓起勇氣,裝作不經意地笑說:“我最近新學了首曲子,吹得比以前好聽。

    ” 九爺含笑說:“你還有空學曲子,看來也沒有我想得那麼忙,是什麼曲子?” 我穩着聲音:“我吹給你聽,看知道不知道?” 他取了玉笛出來,又用幹淨的絹帕擦拭一遍,笑遞給我。

    我低着頭,不敢看他一眼,握着玉笛的手輕輕顫抖,隐在袖中好一會兒,方把笛子湊到唇邊。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君不知?” 已經練了千百遍的曲子,此時吹來,卻是時不時地帶着顫音。

    吹完後,我頭仍舊低着,握着笛子,一動不動地坐着,唯恐自己的一個細微舉動都會敲碎一些什麼。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靜得空氣都膠凝在一起,火燭的光都不再跳動,似乎越變越暗。

     “聽着陌生,曲子倒是不錯,可你吹得不好,天快全黑了,你回去吧!”九爺清清淡淡,水波不興地說着。

     “喀嚓”一聲,還未覺得痛,心上已經有了道道裂紋,半晌後,疼痛才沿着縱橫的裂紋絲絲縷縷地漫入全身,疼得身子微微地顫着。

    擡頭看向他,他與我眼光一觸,瞳孔似乎驟然一縮,立即移開了視線。

    我固執地盯着他,他卻隻是專注地凝視着陶土瓶中的白梅,我眼中的“為什麼”和傷心,他似乎全都看不見。

     他不會再理你,離開吧!至少一切還未完全揭破,還可以貌似有尊嚴地離去。

    心中一個聲音細細地勸着,可另一邊卻是不死心,總覺得他會再擡頭看我一眼。

     很久後,我默默站起,向外走去,到門口伸手拉門時,方發覺手中還緊緊地握着玉笛,太過用力,指甲透進手心,涔出些許血,浸染到碧玉笛上,點點驚心的殷紅。

     我轉身将玉笛輕輕擱在桌上,一步一步地出了門。

     半黑中,我不辨方向地走着,是否回落玉坊,我根本沒有意識。

    腦子中隻雷鳴一般的聲音,反反複複:“聽着陌生,曲子倒是不錯,可你吹得不好。

    ” 為什麼?為什麼?他對我一點好感都沒有嗎?可他為何又對我這麼好?為何我晚歸時,會在燈下等我?為什麼我每一個小毛病都惦記着,都仔細開了方子給我,時時叮囑?為什麼會溫和疼惜地和我說話?為什麼給我過生日?為什麼?太多的為什麼,讓我的腦袋疼得似乎要炸裂。

     新年時節,戶戶門前都挂着巨大的紅燈籠,溫暖的紅光映暈在街道上,空氣中飄着濃郁的肉香味,一切都是溫馨甜美,擡眼處手一掬就是滿手家的幸福,可低頭處隻有自己的影子相随,随着燈光忽強忽弱,瑟綽晃動。

     幾個貪玩的孩童正在路口燒爆竹玩,竹子在火光裡發出陣陣的“噼啪”聲,孩子們嘻嘻笑着,半捂着耳朵躲在遠處等着那幾聲震天動地的炸響。

     我直直從火旁走過,恰巧竹火爆開,一聲大響後,幾點火星落在我的裙上,微風一吹,迅速燃起。

    孩童一看闖了禍,叫嚷了幾聲一哄而散。

    我低頭看着裙裾上的火越燒越大,呆了一瞬,才猛然反應過來究竟怎麼回事,情急下忙用手去拍,火勢卻是止也止不住,正急得想索性躺在地上打滾滅掉火,一件錦鼠毛皮氅撲打在裙上,三兩下已經撲滅火。

     “手傷着了嗎?”霍去病問,我搖搖頭,把左手縮到了身後。

     霍去病抖了抖手上的大氅,歎道:“可惜了,前幾日剛從皇上那得來的,今日才上身。

    ” 我本想說賠他一件,一聽是皇上賞賜,又閉上了嘴巴。

    他看了我兩眼,把大氅披在我身上:“雖說不好了,可比你這大洞小窟窿的裙子還是好很多。

    ” 我攏了攏大氅:“你怎麼在街上?” 他道:“剛去給公主和舅父拜年回來。

    你怎麼一個人在街上?看樣子還逛了很長時間,頭發梢都結了霜。

    ”說着用手替我輕拍了幾下鬓角發梢,細心地把冰霜拍去。

     我沒有回答,轉頭四處打量,看究竟身在何方,竟然糊裡糊塗轉了小半個長安城。

    他細看了我一會兒:“大過年的,怎麼一副喪氣樣子?跟我來!” 我還未來得及出聲反對,他已經強拽着我跳上馬車,我的力氣都已在剛才用完,此時隻覺一切都無所謂,默默地任由他安置我。

     他見我一聲不吭,也沉默地坐着,隻聽到車轱辘壓着地面“吱扭”的聲音。

     半晌後,他道:“我知道你吹的是什麼曲子了,我随口哼了幾句被皇上無意聽見,打趣地問我哪個女子向我唱了《越人歌》,我還糊裡糊塗地問皇上‘為什麼不能是男子唱的?’” 我向他扯了扯嘴角,勉強擠了一絲笑。

     “楚越相近,但言語不通,楚國鄂君坐舟經過越國,河上劃舟的越女見之傾心,奈何語言不能說,遂唱了這首歌,鄂君聽懂了曲意,明白了越女的心意,笑着把她帶回家。

    ”霍去病娓娓講述着這段發生在一百多年前的故事。

     因為美麗的遇見與結局,也許很多女子都會效仿越女,試圖抓住自己的幸福,可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得償心願,我不願再聽這個故事,打斷他的話:“你要帶我去哪裡?” 他靜靜盯了我一會兒,忽地一個燦如朝陽的笑容:“帶你去聽聽男兒的歌聲。

    ” 霍去病竟然帶着我長驅直入羽林軍的軍營。

    劉徹登基之初選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六郡出身良好的少年護衛建章宮,稱建章營騎。

    當時朝政還把持在窦太後手中,劉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