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驚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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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霍去病埋着頭專心飲酒吃菜,偶爾擡頭間,也是眼光冷淡,絲毫不理會周圍,不交際他人,大概也沒有人敢交際他,從開席到今竟然隻有一個二十二三歲的男子曾對霍去病遙敬過一杯酒,霍去病微帶着笑意也回敬了他一杯。

     我看着那個男子問:“他是誰?” 紅姑語氣惋惜地輕聲說:“這就是李家的三公子,李敢。

    ” 我神色微動,果然如紅姑所說,是一個文武兼備的俗世好男兒,因為出身高門世家,舉止高貴得體,有文人的雅緻風流,眉目間卻不脫将軍世家的本色,隐隐藏着不羁豪爽。

     紅姑在我耳邊低聲向我一一介紹着席間的衆人:“……那個穿紫衣的是公孫賀,皇後娘娘和衛大将軍的姐夫,賜封輕車将軍,祖上是匈奴人,後來歸順了漢朝……” 主席上不知道公主和皇上說了句什麼,笑語聲忽地安靜下來,紅姑也立即收聲,不大會兒李延年緩步而出。

    李延年冠絕天下的琴藝在長安已是街知巷聞,可是真正能聽到他琴聲的卻沒有幾人,末席這邊立即響起了低低的驚歎聲。

    李延年向皇上和皇後行完禮後,坐于一旁,有侍女捧上琴,擱于他面前。

    衆人明白他要獻琴都忙屏息靜氣。

     李延年神色中帶着幾分漠然,随手輕按了幾下琴弦,卻并未成曲,在寂靜中撩得衆人心中一驚,紅姑看向我,我搖了搖頭示意她别急。

    李延年似乎深吸了口氣,容色一整,雙手拂上琴弦,竟沒有任何起音,隻一連串急急之音,密密匝匝傾瀉而出,宛如飛瀑直落九天,砸得人喘不過氣。

    琴音一波又一波,一波更比一波急,逼得人心亂得直想躲,卻又被音樂抓得逃不掉、掙不開,連一直冷淡的霍去病都擡頭看向李延年,側耳細聽。

     一連串的滑音後,驟然轉緩,一縷笛音在琴聲襯托下響起,柔和清揚,引得心早已被逼迫得失去方寸的人都立即轉向笛聲起處。

     晚風徐徐,皓月當空,波光蕩漾。

    月影入水,湖與天一色。

    一隻木筏随風漂來,一個女子背對衆人,吹笛而立。

    朦胧月色下,裙袖輕飄,單薄背影帶着些紅塵之外的傲然獨立,又透着些十丈軟塵的風流嬌俏。

    弱不勝衣之姿,讓人心生憐惜,可高潔之态,又讓人不敢輕易接近。

     衆人的心立即安定下來,正靜靜品笛時,笛音卻漸低,琴聲漸高,不同于起先的急促之音,這次是溫和舒緩的,伴着木筏悠悠漂到湖中心。

     衆人此時已顧不上欣賞李延年難得一聞的琴音,都隻是盯着木筏上的女子。

    李妍轉身面朝皇上和皇後的位置裣衽一禮,衆人竟然齊齊輕歎口氣,月色朦胧,隻覺得女子長得肯定極美,可這美卻籠着一層紗,怎麼盡力都看不清,越發勾得人心亂意急。

     李妍行完禮後,水袖往前一甩,伴着音樂竟然直直從木筏飄落到水面上,席上都是驚呼一聲,有人手中的杯子摔裂在地,有人手中的筷子掉落,連我都是一驚,眼睛不眨地盯着李妍,一時間不明白她怎麼能婷婷玉立在水面。

     淩波微步,踏月起舞,羅帶飄揚,裙袖飒,隻覺得她本就是水中的神女,仙姿缥缈,方能在這一方湖面上來去自如,腳踩水波,與月影共嬉。

     衆人都是滿面震驚傾慕,神态癡迷,李延年的琴音忽然一個急急拔高,李妍揚手将手中的月白羅帶抛出,衆人擡頭看向飛舞在半空中的羅帶,琴聲居然奇妙地貼合着羅帶在空中的飄揚回蕩,引得衆人的心也随着羅帶起伏低落,蓦然低頭間隻掃到一抹俏麗的影子落入水中的月亮中。

    月影碎裂,又複合,佳人卻已難尋,隻餘波光月影,一天寂寞。

     也許最早清醒的就是霍去病、衛将軍和我,衆人仍舊癡癡盯着湖面,我扭頭去看皇上,卻看見霍去病和衛将軍都隻是看着衛皇後,而衛皇後嘴邊含着絲淺笑,凝視着湖面,可那眉端卻似乎滴着淚。

    我突然不願再觀察皇上的神情,扭回了頭,掃眼間隻看李敢也是一臉贊歎,而李延年一直低頭盯着琴,看不清神情。

     紅姑碰了下我的胳膊,示意我看李敢。

    隻見李敢一臉驚歎傾慕,身子不自禁地微微前傾。

     一地鴉雀無聲中,皇上突然對平陽公主說:“朕要召見這個女子。

    ”紅姑立即握住我的手,笑看向我,我略微點點頭。

     李敢的手輕輕一顫,杯中的酒灑到衣袍上,他怔了一瞬,眼中的怅然迅速斂去,依舊談笑自若。

     平陽公主笑着微躬了下身子:“皇上早已說過要召見,昨日李延年曾為皇上彈唱過一首‘傾國傾城’曲,她就是曲子中的那位傾國傾城的佳人。

    ” 漢武帝喜極而笑,有些自嘲地說:“朕連她容貌都還未看清,就覺得她已經擔得起‘傾國傾城’四字,她如何可以立在水面跳舞?” 平陽公主笑說:“皇上不妨猜猜。

    ” 皇上又看了眼湖面:“是否在湖下打了木樁?” 公主拊掌而笑:“我忙碌了幾日的功夫竟被皇上一語道破。

    ”衆臣都做恍然大悟狀,贊佩地看向皇上,隻是不知道幾個真幾個假。

    霍去病卻隻是端着杯酒慢啜細品,神色淡然。

     一場晚宴賓主盡歡,或者該說皇上盡歡,和樂融融地散去。

    我和紅姑站在暗處等人走得差不多時,才攜手向外行去。

     紅姑滿臉喜色,我卻高興不起來,很多事情懂得是一回事情,親眼看到它的發生又是另一回事情,當年的衛皇後也曾在這個府邸中因為一曲清歌引得皇上注意,今夜另一個女子在她眼前重複了她的傳奇,皇上今晚燈下看李妍時,可會有片刻記起多年前的衛子夫? 幼年時最喜歡參加宴會,覺得熱鬧非凡,大家都很高興很快樂的樣子,單于在時更是個個妙語連珠,阿爹有時不想去,我還癡纏着去,今日再次坐在皇室宴席上,才真正看清了富貴繁華下遮藏的全是冷清。

     我突然很想阿爹,心緒低沉中腦中浮現的是九爺的身影,很想去看看他燈下溫暖的身影。

    一盞燈,一個人,一屋的平安溫馨。

    “紅姑你自己先坐車回去吧!我想自己走一走。

    ” 紅姑細看了我幾眼,柔聲說:“去吧!不要想太多,不是李妍也會有别人,這世上男兒多薄幸,女子多癡心,衛皇後是聰明人,會懂得如何安然處之。

    ” 月色鋪滿石街,柔和的銀色光華流淌在飛檐屋角,偶有幾聲狗叫襯得夜色越發靜谧。

    正沿着長街快步而行,一輛疾馳而過的馬車忽地在前面猛然停住,霍去病從馬車上跳下,凝視着我問:“你怎麼在這裡?剛才你也在公主壽宴上?” 我輕點點頭,他冷冷地說:“真要給你道喜了。

    ”我咬着嘴唇未說話,自顧向前行去,他對車夫揮了下手示意他離去,默默在一旁随行。

    我本想請他離去,可看到他的神色,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安靜地走着。

     馬車的轱辘聲漸漸遠去,夜也如我們一般沉默下來,長街上隻聞我們的腳步聲,踢踢踏踏地響着。

     霍去病看着前方,輕聲說:“有些事明白是一回事情,看着它發生在眼前又是一回事情。

    ”我低聲道:“我明白,你若心裡不舒服就罵我幾句吧!” 他側頭看着我笑搖搖頭:“就算心裡有氣,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