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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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

     我站起道:“歌舞中的細節你和樂師商量着辦就成,我的大緻想法都已告訴你們,但我對長安城人的想法不如你們了解,所以你若有覺得不妥當的地方,就按照自己意思改吧!沒什麼特别事情我就先回家了。

    ” 說完後,蓦然驚覺——“家”?我何時學會用這個詞了? 紅姑一面送我出門,一面笑道:“其實你住在這裡多方便,我們姐妹在一起玩的時間也多,何苦每天跑來跑去?” 我笑着朝她努了下嘴,沒有搭她的話茬,自顧上車離去。

     無意中從窗戶看到天邊的那輪圓月時,我才驚覺又是一個滿月的夜晚。

    狼兄此時肯定在月下漫步,時不時也許會對着月亮長嘯。

    他會想我嗎?不知道,我不知道狼是否會有思念的情緒,以後回去時可以問問他。

    或者他此時也有個伴了,陪他一起仰首望月。

     長安城和西域很不同,這裡的視線向前望時,總會有阻隔,連綿的屋子、高聳的牆壁,而在草原大漠,總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天與地相接處。

    不過此時我坐在屋頂上,擡頭看着的天空是一樣的,都是廣闊無垠。

     我摸了摸手中的笛子,一直忙着和樂師編排歌舞,很長時間沒有碰過它,剛學會的《白頭吟》也不知道是否還吹得全。

     錯錯對對,停停起起,一首曲子被我吹得七零八落,但我自個兒很是開心,不能對着月亮長嘯,對着月亮吹吹曲子也是很享受。

    我又吹了一遍,順暢了不少,對自己越發滿意起來。

     正對着月亮志得意滿、無限自戀中,一縷笛音緩緩而起,悠揚處,如天女展袖飛舞,婉轉處,如美人蹙眉低泣。

     九爺坐在院中吹笛,同樣是笛曲,我的如同沒吃飽飯的八十歲老妪,他的卻如浣紗溪畔嬌顔初綻的西子。

    他的笛音仿似牽引着月色,映得他整個人身上隐隐有光華流動,越發襯得一襲白衣的他風姿絕代。

     一曲終了,我還沉浸在從自滿不幸疊出的情緒中。

    九爺随手把玩着玉笛,微仰頭看着我道:“《白頭吟》雖有激越之音,卻是化自女子悲憤中。

    你心意和曲意不符,所以轉和處難以為繼。

    我是第一次聽人把一首《白頭吟》吹得歡歡喜喜,幸虧你氣息綿長,真是難為你了。

    ” 我吐了下舌頭,笑道:“我就會這一首曲子,趕明兒學首歡快點的。

    你吹得真好聽,再吹一首吧!吹首高興點的。

    ”我指了指天上的月亮,認真地說:“皎潔的月亮,美麗的天空,還有你身旁正在搖曳的翠竹,都是快樂的事情。

    ”其實人很多時候還不如狼,狼都會隻為一輪圓月而情緒激昂,而人卻往往視而不見。

     九爺盯着我微微愣了一瞬,點頭道:“你說得對,這些都是快樂的事情。

    ”他仰頭看了一眼圓月,舉起笛子又吹了起來。

     我不知道曲目,可我聽得出曲子中的歡愉,仿佛春天時的一場喜雨,人們在笑,草兒在笑,樹也在笑。

     我盯着凝神吹笛的九爺,我不懂得他眉眼間若有若無的黯然,但我希望能化解它。

     青藍天幕,皓月側懸,夜色如水,我們一人坐在院内,一人抱膝坐在屋頂,翠竹為舞,玉笛為樂。

     戲台上,方茹送行即将出征的大将軍,心中有千言萬語,奈何到了嘴邊卻隻剩一個欲語還休。

    方茹雍容華貴地淺淺笑着,眼中卻是淚花點點。

    台上隻有一縷笛音若有若無,欲斷不斷,仿似公主此時欲剪還連的情思。

     台下轟然叫好,幾個在下面陪客人看歌舞的姑娘,都在用絹帕擦拭眼淚。

    紅姑歎道:“沒想到方茹唱得這麼好,前幾場還有些畏場,如今收發自如。

    ”我點頭道:“的确是,我想要的意境,無聲勝有聲,她居然都演了出來。

    ” 紅姑透過紗簾,環顧了一圈衆人道:“不出十日,落玉坊必定紅透長安。

    ”我笑了下,起身走出了閣樓。

     四月天,恰是柳絮飛落,牡丹吐蕊,櫻桃紅熟時,空氣中滿是勃勃生機。

    我剛才在紅姑面前壓着的興奮漸漸透了出來,前面會有什麼等着我?我藏在歌舞中的目的可否順利實現? 除了看門人和幾個主事的人,丫頭仆婦都偷偷跑去看歌舞,園子裡本來很清靜,卻忽起喧嘩聲,好一會兒仍然未停。

    我微皺了下眉頭,快步過去。

     主管樂師的陳耳正在向外推一個青年男子,見我來,忙住了手,行禮道:“這人問我們要不要請樂師,我說不要,他卻糾纏不休,求我聽他彈一曲。

    ”男子聽到陳耳的話,忙向我作了一揖。

     長袍很舊,寬大的袖口處已經磨破,但漿洗得很幹淨。

    眉目清秀,臉上頗有困頓之色,神情卻坦蕩自若。

     我對他的印象甚好,不禁問道:“你從外地來?” 他道:“正是,在下李延年,初到長安,擅琴會歌舞,希望落玉坊能收留。

    ” 我笑道:“能不能收留,要看你的琴藝。

    你先彈一曲吧!陳耳,給他找具好琴。

    ” 李延年道:“不用了,琴就是琴師的心,在下随身帶着。

    ”一面說着,一面解下了縛在後背的琴。

    我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舉步先行。

     李延年打開包裹,将琴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低頭默默看着琴,一動未動。

    陳耳有些不耐煩起來,正欲出聲,我看了他一眼,他立即收斂了神色。

    半晌後,李延年才雙手緩緩舉起。

     山澗青青,碧波蕩蕩,落英缤紛,鳥鳴時聞。

    李延年琴聲起時,我竟然覺得自己置身于春意盎然的秀麗山水間,我雖然對琴曲知道得不多,可這種彈得幾乎可以說是絕世的好還是一耳就能聽出來。

     曲畢聲消,我意猶未盡,本想再問問陳耳的意見,可擡眼看到陳耳滿面的震驚和不能相信之色,心中已明白,無論花多大價錢都一定要留住此人。

     我微欠了下身子,恭敬地道:“先生琴技非凡,就是長安城中最有名的天香坊也去得,為何到我這裡?” 李延年對我的恭敬好似頗為不适應,低下頭道:“實不相瞞,在下已經去過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