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瑞腦香消魂夢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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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前段日子操心了,我的病一直未見多大的起色,長日漫漫,我足不出戶,日日隻插花刺繡,打發辰光。

     雖然過了中秋,但炎熱之意未退,開在陰涼處的狐尾百合便愈發花姿挺拔秀麗。

    我尤愛那粉紅花蕊數點,常常讓花宜采一些來,早上所采集的花苞到黃昏時分便會盛開,涼風徐來,滿殿清芬。

    花宜道:“鸢羽真有心,那日娘娘提了一句,她真日日一早采摘狐尾百合送去呢,太醫看過那些花苞無事,聽聞郦妃倒也喜歡。

    ” “她總不會提及是我教給她的吧。

    ” “怎會?她一心要孝順郦妃,何況,郦妃哪裡許她多說話了。

    ” 我擺弄着手中一叢藍紫色的鸢尾花,“也可憐了那丫頭,原本身邊有人為自己拉住皇上不算壞事。

    隻是郦妃自己根基不穩,怎還容得身邊有人分寵,難怪要壓制鸢羽。

    ” “不過,”花宜道,“聽聞最近皇上常在别處,郦妃娘娘有些不悅呢。

    ” 此事我也有耳聞,為了寬慰安郦容孕中的抑郁,我常勸玄淩去陪伴她。

    如此一來,不免冷落了各宮,恰逢前幾日是慶貴嫔生辰,諸妃在她殿中熱鬧了一番,玄淩不免多陪了她兩日,又接着莊敏夫人道頭暈無力,玄淩亦多逗留了幾日。

     我笑着搖頭,“罷了,你看幾日後是郦妃生辰,皇上必會去陪她的,要我們操什麼心。

    隻是那一日鸢羽必定事多,你把百合備下然後讓她去水澤邊自己取即可,不必叫她費心擇選。

    況且。

    郦妃也一定不喜她與别功中的人來往的。

    ” 到了九月初一那一日,玄淩果然去了景春殿。

    郦妃未請各宮妃嫔相賀,諸妃也樂得不去,所以隻各自送了禮去便罷,隻留玄淩與之獨處,此時安郦容月份已有五月,論理即便玄淩要過夜也無妨。

    于是景春殿中笙歌燕舞,遠遠都能看見絲竹柔軟低迷的詠歎,軟軟一聲,無端撩撥起後宮此消彼長的醋意。

     這一日,德妃一早便陪了胧月來我宮中。

    胧月此時已快七歲了,小小人兒與我親近了一些,我手把手教她臨字。

    胧月新學寫字,倒也極是認真,一筆一畫雖稚嫩,但下筆極有力,可見心中有丘壑。

    德妃便在一旁刺繡,偶爾溫柔凝睇胧月,這樣靜好時光,一直維持到了夜間。

     這一晚天氣特别熱,德妃懶得走動,便與胧月一同留宿在柔儀殿中。

    此夜一輪牙月有同于無。

    星輝夜沉,我索性命宮女大開門窗,納風取涼。

     聽得外頭奔逐喧嘩之聲時已是一更時分了。

    我朦胧中警醒過來,惟一推身邊抱着胧月睡得正熟的德妃,輕輕喚道:“姐姐你聽,外頭像是出什麼事了!” 德妃猛然醒轉,正要與我披衣出去,卻是小允子慌裡慌張進來,“兩位娘娘,可不好了,郦妃娘娘小産了。

    ” 德妃面色一變,斥道:“小産便小産,你慌什麼!” 小允子面色煞白,“回德妃娘娘的話,郦妃小産是皇上他……皇上自己也驚着了,不好呢。

    ” 我與德妃聽得玄淩不好,遽然色變。

    德妃吩咐了含珠看護胧月,急忙與我更衣一同往景春殿去。

     此刻景春殿中已是一團亂糟。

    我踏入内殿,縱使心中已有準備,不免也大驚失色。

    殿中滿是血腥之氣,寶莺與寶鵑哀哀哭泣不止,一壁哭一壁喚着“娘娘”,用熱水擦拭郦容蒼白泛青的臉。

    郦容蜷卧在九尺闊的沉香木雕花大床上,身下的素雲緞褥子盡數被鮮血洇透,連床上所懸的天青色暗織榴花帶子紗帳上亦是斑斑血迹。

    她整個人卧在血泊之中,身上一件杏子紅半透明的雲绡小衣半褪半掩。

    露出香肩一痕,衣上盡是鮮血。

    德妃驚得掩面,回頭不敢去看。

     夜深月淡,内殿充斥着血氣和藥草混合的濃郁氣味。

    宮人們面色驚懼往來匆匆,裙帶驚起的風使殿中明亮如白晝的燭火幽幽飄忽不定,無數人影頭落地面,竟像是浮起無數暗淡的鬼魅。

     我忙道:“郦妃這樣穿着太醫如何為她診治,還不為娘娘披件衣裳。

    ” 此情此景,與當年眉莊離世時竟無多少分别。

    唯一不同的是,眉莊已然再無聲息,而郦容,她在昏厥中猶自發出一兩聲因為疼痛而生的呻吟。

    我強自定住心神,拉過許太醫道:“皇上如何?” 許太醫滿手鮮紅血腥,猶有血珠從指尖滴答墜落,他滿頭大汗,語氣裡已帶了哭音,“皇上醒來時娘娘就成了這個樣子,皇上身上也是血,此刻已去偏殿更衣了。

    隻是身上眼見折服場景,受驚不小!” 我問:“郦妃呢?” 許太醫一指滿床血污,道:“娘娘出了這麼多血,孩子鐵定保不住了,孕中不可有劇烈房事,娘娘與皇上怎能情不自禁!何況娘娘……”他閉口沒有再說,趕忙去救治郦妃。

     我回頭,金絲檀木小圓桌上猶有幾碟未吃完的精緻菜肴,白玉高足杯中殘餘一些琥珀色的桂花酒,而另一杯中隻是些蜜水。

    圓桌一側的五彩冰梅蝶紋瓷瓶中供着幾束狐尾百合,那花開足一天已有些殘了,雪白的花瓣上有幾道暗黃的迹子,許是為了保持花卉的新鮮,上面猶有灑過水珠的痕迹,沾了一點半點粉紅的花粉殘羅在花瓣與葉尖。

    我我皺了皺眉,歎息道:“花殘了,人要損了,郦妃醒來要看見這殘花豈不傷心,去丢了吧。

    ” 我急忙趕到景春殿偏殿,皇後已在那裡守着玄淩。

    想是深夜趕來,皇後一向整齊的鬓角有些毛躁,玄淩披了一件明黃四海雲龍披風坐着,手裡捧着一晚熱茶,臉色臘黃。

     皇後見我與德妃同至,不禁問道:“去看過郦妃了麼?太醫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