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安烏鴉滿天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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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獅缥局時,早已是萬家燈火了。

     局中一名打雜的夥計見到文束玉回來,含笑迎上道:“文相公,等您開飯呢!” 文束玉搖搖頭道:“我在居易酒樓用過了,你們請吧。

    ” 那名夥計朝滿臉酒氣的文束玉望了一眼,遲疑着走過來輕聲說道:“文相公以前滴酒不沾,怎麼最近這幾天……咳……文相公,您,身體得多多保重一點才好啊。

    ” 文束玉感動地苦笑了一下道:“謝謝你,老陳。

    ” 說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接着問道:“嗅,對了,老陳,兩位局主此刻在不在?” 老陳擡起臉來道:“南門八達镖局近日接下一宗生意,據說接下這批貨色相當貴重,八達镖局雖然承應下來,卻深恐獨力擔當不起,所以剛才派人請兩位局主過去,準備跟我們雙獅嫖局合作文相公有什麼事?” 文束玉躊躇了一下道:“這樣好了,兩位局主回來你馬上過來通知我一聲,沒有什麼要緊事,隻是文讀方面一些小問題需要請示一下而已。

    ” 文束玉回到後院書房中,負手繞室,心緒始終無法平靜下來。

     “令尊近來可好?”剛才,居易酒樓上,那名青衣醜漢這句話也許出于善意,但是,它卻深深刺中了文束玉心靈隐處的創痛。

     母親去世太早,他已無法記憶。

     他可說全是父親一手帶大的不過,如果說成他僅是由一名老家人所帶大也許更為恰當些。

     父親,一年隻能見到一次。

    每次,父子見面,時間多半是在深夜,由老家人文福将他從夢中搖醒,輕輕說一句:“相公,老爺回來了!” 然後,老家人文福悄悄退出,一名老年儒士沉着臉色走進來。

     “這一年過得好不好?” “唔。

    ” “去年帶給你的書都念完了沒有?” “唔。

    ” “乖一點,懂嗎?” “唔。

    ” ………… 當他還幼小時,他常常止不住自問:“這人是誰?” 漸漸的,他懂事了,他開始知道,這個一年來一次的人,便是他的父親! 但是,父子之間的關系并未因他逐漸年長而有所改善,父親每年仍舊隻能見到一次,來時仍是在深夜,見面後,仍是那簡短的幾句話,問完後,父子相互凝視片刻,然後,父親與進房時一樣,臉上不帶一絲表情地掉身離去,老家人文福接着走進來。

    父子相會一次,從來沒有超過一個時辰。

    他也曾向老家人文福追問過,但是,老家人文福一句話也不說,總是推稱:“老爺忙些什麼,老奴也不清楚……” 因此,文束玉不免懷疑:“我們真是一對父子?世間的父子都是這樣的?既然我這個兒子在他生命中可有可無,幹脆不回來,豈不更省事?” 不過,就連這些也都是兩年以前的事了! 兩年前的某一天,老家人文福忽然将他帶離巴嶺山居,帶來長安城中,适時正值這家雙獅镖局欠缺一名文房,老家人文福陪他前來應征,雙獅兄弟非常欣賞他的文筆,便連老家人文福一并收留下來。

     他曾問文福為什麼要這樣做,文福說是老爺的吩咐。

     進入镖局,轉眼一年過去,老家人文福有一天背人遞給他一隻小木盒道:“老爺子昨夜來過了,他說,見你睡得好好的,不忍吵醒你,而且他本身也急着要趕去另一個地方……” 文束玉當時哼了一聲,冷笑道:“不忍?哼,過去怎麼忍的?這十幾年怎麼忍的?哼,說得好聽,急着要趕去另外一個地方倒是真的!” 打開木盒,裡面隻有一部線裝詩詞選集,老家人文福又道:“老爺子還吩咐,要相公好好的将這一部” 他不耐煩地将文福揮退,接着,他将木盒啪的一聲合上,高高擱去書架頂層,為了賭氣,第二天他便去坊間另外買了一部版本相同的,決意永遠不再去觸及木盒中的那一部。

     光陰如箭,又是一年過去了。

     早在半個月之前,文束玉約略計算了一下時日,知道又到了父親前來相會的時候了。

    這是一定的,每年都在這個時候,遲或早,絕不會超出三天以上。

    他雖說對父親極端不滿,然而,父子親情,出諸天性,這一天的到來,仍然是令人激動的;同時,他已決定,這次見面一定要向父親問個明白,父子間甚至因此翻臉,亦屬在所不惜,他不再是一個小孩子了,他有着他所不能忍受的。

     于是,文束玉開始每夜燃燭以待…… 可是,一連五個通宵過去,人影也沒有見到一個,因此,到了第六天以後,文束玉使天天跑去居易樓,以酒遣怨,不黑不歸。

     夜深了,文束玉仍然毫無睡意,他走到院中,想去對面敲門問問老文福,但一想到可憐的老文福這兩天正患着風寒,值此深夜,良有不忍,于是,他又再回到書房,繞室徘徊,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