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生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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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端陽節。

    汴梁。

     大相國寺前,擠滿了賣解的、說書的、練摔跤的、賣唱的、賣藥賣古玩的,小販們外加來來往往的遊客們,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

     拐角處的一個小茶館裡,高歡和貞貞正在賣茶水。

     幾乎沒費什麼力氣,高歡就和汴梁地界上的混混們混熟了。

    他開了一個茶館,倒也平安度日。

    當地的“太歲” 們都知道,這姓郭的小夥子是個外軟内硬的主兒,況且人家也沒有什麼冒犯的地方,太歲們也就不去惹他,不怎麼敢惹他。

     他們不敢找小茶館的麻煩,還因為貞貞曾經痛打了幾個想調戲她的混混。

    那幾個混混可都是會幾下拳腳的。

    這樣,高歡軟,貞貞硬,硬是壓服了那些家夥。

     小白已經長大了,但不兇狠,總是蟋伏在貞貞腳邊,等待愛撫。

    小白的脾氣不像狗,而像一隻最溫馴的貓。

     高歡似乎都已經忘了玄鐵、鑄劍這回事,至少在表面上這樣。

    這一點使貞貞很欣慰,她已很少看見他一個人發呆了。

     他已留了兩撇蠻神氣的小胡子,很有點做老闆的神氣了。

    他身上的衣裳雖然式樣比較老些,顔色也老氣了點,料子倒的确不錯,好像也不是凡品,但看起來又很不顯眼,他的靴子看起來雖顯舊了點,其實卻是汴梁“皮硝宋”家精制的小羊皮靴。

     他的茶館生意雖然不錯,但也不緻于這麼有錢啊? 再看看貞貞的首飾衣裳也都是相當貴重的。

    一個小小的茶館,怎麼能供得起他們夫妻這麼揮霍? 這個問題對汴梁這一帶的混混來說,卻根本不算什麼問題,人家有本事掙錢,揮霍點算什麼?再說了,誰敢說自己的錢來的一定光明正大呢? 更何況,他們隐約也知道點内情,這留小胡子的郭老闆明裡做茶館生意,暗中在城裡其他地方開着幾家鋪子,隻當東家,不做掌櫃。

     至于這小胡子怎麼能做這麼大的生意,他們也知道點情況——汴梁的衙門裡有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和這小胡子似乎很有點交情。

     你想想,這樣的人,怎麼會不發财呢? 至于這小胡子怎麼會和衙門裡的大人物拉上關系,混混們就不知道了。

     連貞貞都不太清楚。

    她追問過他,他隻笑着說曾經幫過他們的忙,至于究竟幫了多大的忙,他沒說。

     貞貞也懶得再問。

     他已經将他的過去原原本本全都告訴她了,他告訴她他原先是誰,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到中原,為什麼做乞丐,他全說了。

     她原諒他過去所做的一切“壞事”,她甚至認為他做過的“壞事”,其實都是應該做的,換了她,她也會那麼做的。

     有生以來,她頭一回過這種平安富足的生活,她覺得自己真正得到了幸福,當然,是他給的。

     她仍然像以前那樣崇拜他,像以前那樣無條件地愛他,愛得發狂發癡。

     對于她來說,他不僅是她的丈夫,還是她救苦救難的恩人,是無所不知的聖哲,是無所不能的英雄,是光明和快樂的源泉。

    是她的一切。

     她發現他比以前改變了許多。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郁郁寡歡,不再像以前那樣自苦自傷,不再像以前那樣神神秘秘,不再像以前那樣視她為什麼都不懂的小黃毛丫頭。

     她發現他特别喜歡和她在一起,喜歡抱她坐在他膝上,給她唱歌,跟她說許多讓她臉紅的話,和她筆談,他看着她的時候,她能感到他對她深沉真摯的愛意。

     貞貞的這段時間簡直就像是在夢中度過的。

    她也懶得習武,懶得學習詩文樂理,她就願意讓他抱着,那麼舒緩,那麼柔妙,那麼銷魂。

     貞貞認為,她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要是再能生幾個小寶寶,那她就别無所求了。

     她唯一擔心的是小寶寶日後會說河南話。

    最近高歡學會了不少河南話,時常逗得貞貞笑得直打跌。

     如果一件事情是你想忘卻的,那麼很可能你永遠也忘不了。

     相反,你努力不想忘卻的事情,也許一覺醒來,已經是煙消雲散,幹幹淨淨了。

     一個帶刀的布衣大漢走了進來。

     正在徹茶的高歡幾乎是立即擡起了頭,好像有某種預感似的。

     他認出來了,這個帶刀的漢子,就是易水河畔的送鐵人,他和貞貞的恩人。

     他能馬上認出來,是因為那人幾乎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麼一副“渾人”的樣子。

     櫃台裡的貞貞眼睛也一下睜得大大的。

     女人的記憶力當然比男人好得多,最少也不比男人差。

     高歡搶上數步,納頭便拜:“恩公在上,請受在下一拜。

    ” 送鐵人似乎吓了一跳,迅疾地向旁一閃身:“公子不可,折殺李某了。

    ” 貞貞對送鐵人的印象馬上好了十倍不止,因為送鐵人竟然如此謙遜,堅不受禮,而且稱呼高歡為“公子”。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被稱為“公子”的。

     最起碼,稱呼一個賣茶水的為公子,總是有些邪門的。

    茶館中不多的幾個茶客都驚訝地朝高歡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