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月圓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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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勇士已隻剩下八人,他們也都面色蒼白,喘息不已,但仍然顯得很剛毅、很無畏。

     他們護着辛荑,飛快地退向島中心。

    因為他們已經發現了正撲向岸邊的柳紅橋等人。

     影兒尖叫着沖了過來:“大哥哥,大哥哥!” 柳紅橋也在大喊着風淡泊的名字。

    所有的人都在喊着自己的親人,結果是誰也聽不清他們在喊什麼。

     風淡泊轉頭,看見了師父,看見了影兒,頓時如五雷轟頂一般僵住了。

     但他馬上就清醒過來了。

     他不能見他們!他不能迎上前去! 絕對不能! 樂漫天突然低叫道:“跟我走!” 他們都已取出了耳中的布團。

    樂漫天一扯風淡泊的袖口,兩人箭一般沖向島中心。

     在柳紅橋等人看來,他們是去追擊辛荑去了。

    于是所有的人也都尾随着他們飛跑。

     華良雄卻呆在原地沒有動。

    他同樣也不願和柳紅橋朝面,但他不能現在就走。

    他還要等到事情了結了再說,而現在事情遠沒有結束。

     ********* 樂無涯沖上街、卻發現滿地都躺着人——老人和孩子。

     樂無涯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察覺他們并沒有死,隻是被人點了昏睡穴。

    他這一停滞,斷舌老人已飛快地趕了上來。

     拐角處一群人沖了過來,樂無涯當然要擡頭看一看來的是些什麼人。

     除了一雙眼睛,他什麼也沒看到。

     那是一雙十分奇異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飽含着無限的柔弱、酸苦、無助和無奈,似乎還有隐隐的淚光閃動。

     那雙眼睛在無聲地哀求他,乞求他的保護,似乎是在說: “樂無涯啊,你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你是天下最強壯的男人,你是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

    你難道忍心看着别人欺辱我嗎?我需要你的保護,需要你愛我,為我趕開追我的惡人。

    ” 樂無涯知道自己不該看那雙眼睛,但還是忍不住要看,不忍心移開視線. 那雙眼睛的主人此刻顯得如此孤苦無依,如此弱小膽怯,偏偏卻又如此美麗,使他忍不住要保衛她,呵護她。

     可理智在告訴他:“樂無涯,這個女人是在誘惑你。

    她是想利用你,希望你為她賣命。

    她是個野心勃勃的女人。

    她的存在對你極其不利。

    你不應該幫助她……” 然而,理智的聲音越來越弱,要保護她的願望越來越強烈。

     那雙眼睛又在說話了:“樂無涯,追我的人要殺死我,要污辱我,污辱你的女人,你能忍受嗎?他們已經殺死了你的許多忠心耿耿的部屬,毀壞了你的基業,你能忍受嗎……” 樂無涯的心被那雙眼睛說服了。

     無論如何,他必須保護她,不能讓來人殺死她。

     他的命運和她是連在一起的,柳紅橋他們既已攻破了編幅塢,就是他的死敵,他必須殺死他們。

     如果他殺這個女人,徒然使柳紅橋稱快,而且也顯得自己很不夠男子漢大丈夫的标準。

     現在他的理智也漸漸在幫辛荑的眼睛說話了。

     實際上,促使樂無涯決定和辛荑聯手對敵的,究竟是他的理智還是她的攝魂術起了作用,連樂無涯自己都不知道。

     或許,兩者都有。

     辛荑的眼中蘊滿了無限的感激和濃濃的情意,似乎是在說:“謝謝你,老爺。

    ” 樂無涯冷冷哼了一聲,喝道:“我不殺你。

    但希望你我同心,全力禦敵。

    ” 辛荑柔聲道:“好的。

    ” 他們達成這種默契的時間似乎很長,但實際上很短很短,也不過就最短短的幾句話工夫。

     柳紅橋等人已經出現,正狂呼亂喊地往這邊沖。

     辛荑冷叱道:“阿龍,攔住他們!” 阿龍領命。

    八名勇士一字兒排開,攔在了街心。

     辛荑道:“誰要膽敢沖過來,格殺勿論!” 阿龍等人暴喝道:“是!” 樂無涯轉頭看看斷舌老人。

    見他兀自癡迷地盯着辛荑的面龐,不由松了口氣。

     隻要這老家夥不出問題,柳紅橋他們的日子就不會好過,蝙蝠塢就還有救。

     ********* 風淡泊被樂漫天扯着飛跑,腦中一陣暈眩,心裡直犯迷糊。

     他隻想離開這裡,離開認識他的人,離開他認識的人。

     他已無顔再去見影兒。

    他對不起她。

     “給我一條船。

    ”他說,聲音很低弱。

     樂漫天低聲道:“現在還不行,我們得先躲一躲。

    ” 風淡泊道:“你為什麼要躲?” 樂漫天不答。

     風淡泊也就不再問。

    他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旁人不該打聽。

     但他可以猜得到,樂漫天要躲開的原因和自己的或許基本上差不多。

     他覺得很奇怪:樂漫天會役使蝙蝠,自然該是蝙蝠塢的人。

    他是要躲柳影兒,樂漫天要躲開誰? 難道那群人中,也有樂漫天不敢面對的人嗎? 他發現樂漫天扯着他進了一間卧房裡。

    樂漫天伸手在床頭一按,房中的地闆上頓時裂開,露出一個黑乎乎的洞口。

     樂漫天當先跳了下去。

    風淡泊毫不遲疑地也相随而入。

     樂漫天在洞壁某處輕輕觸了觸,他們頭頂上的地闆又合上了。

    他們失去了光明。

     風淡泊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樂漫天道:“秘室。

    蝙蝠塢最隐秘的地方。

    ” 風淡泊并沒有問他為什麼知道蝙蝠塢最隐秘的地方。

    他現在隐隐覺得,樂漫天在蝙蝠塢中的地位一定很特殊。

     樂漫天自己卻說了出來:“我叫樂漫天,我是樂無涯的兒子。

    ” 風淡泊驚呼出聲:“你?” 樂漫天苦笑幾聲,道:“你不相信?” 風淡泊站住,冷冷道:“那你為什麼要救我?要知道我們本應是敵人。

    ” 樂漫夭沉默,半晌才道;“我救你是因為要還一個人的情。

    ” 風淡泊道:“還誰的情?” 樂漫天一字一頓地道:“華平、華良雄、秦涼。

    ” 風淡泊道:“我知道華良雄就是華平,但秦涼又是誰?” 樂漫天道:“也是華平。

    ‘秦涼’是他的另一個名字、另一張面孔、另一種生活。

    ” 風淡泊冷笑道:“你對他很了解?” 樂漫天道:“不錯。

    我甚至可以說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 風淡泊沉默。

     樂漫天道:“我認識他是在十三年前。

    那時他正在瓦刺軍中保護朱祁鎮。

    他救了我的命。

    ” 風淡泊道:“在揚州,是你送信給我的?” “是的。

    ” “那麼,在酒店中扮夥計送紙條的人也是你?” “不錯。

    ””讓高郵六枝花帶口信給我的人是你?” “是的。

     風淡泊冷冷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在我被辛荑迷倒後,是你救了影兒。

    ” 樂漫天道:“是的。

    她是個好女孩兒,很純、很堅強、很美。

    ” 風淡泊心裡一痛,聲音都有點啞了:“那麼,我師父他們實際上也是你引來的。

    ” 樂漫天道:“不錯。

    ” 風淡泊道:“你如果要還華平的情,救了我也就夠了。

    你是蝙蝠塢的少主人,似乎沒有必要自己毀掉蝙蝠塢。

    ” 樂漫天沉默。

     風淡泊冷笑道:“你是不是想借機将我師父他們诳來,好一網打盡?好讓你的蝙蝠塢獨霸武林?” 樂漫天無話可說。

    他如果要解釋,勢必會提及父親那固執而又荒唐的夢想——恢複漢王天下。

     他不想說。

     可風淡泊偏偏逼着他說:“你說,是不是?!” 樂漫天歎了口氣,道:“不是。

    ” 風淡泊當然不相信。

     樂漫天苦笑道:“其實蝙蝠塢和辛荑并不是同心同德的。

     家父和辛荑之間實際上是互相利用、互相牽制的關系。

    而我恨這個女人。

    我引來大批武林人物的目的隻有一個—一趕走辛荑,趕不走就殺死!” 風淡泊冷笑道:“原來你很會講故事。

    ” 樂漫天道:“這不是故事,是事實。

    ” 風淡泊道:“你如果要殺辛荑,機會多得很。

    你可以役使蝙蝠去攻擊她,就像今天一樣。

    你根本沒有必要把大批武林好手引進來。

    ” 樂漫天緩緩道:“你錯了。

    單憑蝙蝠塢的力量,鬥不垮辛荑。

     她的箫聲很厲害,你已經見識過了。

    她的攝魂術更厲害,你也已經親自體驗過了。

    她手下的死士不下百人,武功都很出色,幸好今天塢内隻有十四個。

    ” 風淡泊道;“你的蝙蝠不是更多嗎y’ 樂漫天道:“那不是我的編幅,是家父的……即使我可以驅使蝙蝠去殺她,家父也會及時阻止的。

    ‘’風淡泊冷笑道:“于是你就想出了這麼好的辦法來對付辛荑?” 樂漫天也冷笑道:“你好像是在責怪我?你認為我不該對付辛荑?” 風淡泊怒道:“不是!” 樂漫天道:“也許你認為我把你救醒是多管閑事,是不是?” 風淡泊咆哮起來:“不是!我也想殺辛荑。

    我想親手殺了她!” 樂漫天道;“那我這麼對付她,又有什麼不可以?” 風淡泊怔住。

     “更何況被她迷住的那些年輕人的親人們一直都在找他們。

    我放風出去,讓他們來蝙蝠塢救人,又有什麼不可以?” 風淡泊說不出話來了。

     樂漫天似乎越說越激動:“我為什麼不能毀去這個蝙蝠塢?它是世上最黑暗、最無恥的地方!我讨厭它,憎恨它,我為什麼不能把它毀掉?” 他突然住了口,不說話了。

     黑暗的地道中,誰也無法看清誰,但風淡泊能想像得出樂漫天面上會是怎樣的一種表情。

     當然是痛苦的表情。

     現在他相信樂漫天沒有騙他了。

    樂漫天實在沒有理由騙他。

     他覺得很内疚,但他什麼也沒有說。

     這些天的經曆已使他變得不輕易感恩、不輕易道歉了。

     有了歉意,就應該放在心裡,而不是放在口頭上。

    同樣,你如果要感謝一個人,也沒必要說出來,而應該付諸行動。

     語言有時候是最最無用的東西。

     他們默默地呆在黑暗中,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他們都有很多心事,有相似的,也有截然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