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蒙冤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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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多餘的死,震撼了整個榆林。

     武家的六座莊園沸騰了。

    痛哭聲、怒罵聲、哭爹叫娘聲幾裡外都能聽到。

     榆林城裡議論紛紛,衆人面上,大都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神情。

    他們都在猜測着武多餘的死因,猜測着兇手是誰,猜測着武家會怎麼辦。

     一時間,流言滿天飛。

     榆林守備親詣武家探視,并嚴饬部屬着意巡邏,嚴加盤查往來行人,以防暴亂。

     武神功流着淚,嘶啞着嗓子低吼道:“你們聽着——無論兇手是誰,不管他有多大的來頭,也要殺掉他!就算他躲到天上去,你們也要把他扯下來!就算他躲進十八層地獄,你們也要把他挖出來!” 這就是武家三千人共同的誓言。

     ********* 楚叛兒木然坐在武多餘莊園的大客廳裡,坐在武多餘的屍體邊。

     楚叛兒坐在這裡,已經四個時辰了。

    他的臉色蒼白,神情漠然。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大廳裡來來往往的人川流不息,他就好像沒看見似的。

     沒有人跟他說話,他也不跟人說話。

     武多餘的屍體,是他抱來的。

    面對悲憤震驚的武家父子,楚叛兒盡量用鎮定嚴緩的語氣叙述了經過,然後就緊緊閉上了嘴巴。

     這是他的過錯。

     如果他不去激武多餘,不去追問葉氏姐弟要尋找的人是誰,也許武多餘就不會被暗殺。

     如果不是他愛攬閑事,武家根本就不會管葉氏姐弟的事,後面的這些事,就不可能發生。

     一個朋友,就死在你面前,就死在你手中,而且是你害了他,你會怎麼想? 你會不會有一種要發瘋的感覺? 楚叛兒就有一種要發瘋的感覺。

     他曾殺過人,也曾被人砍得血淋淋的。

    他見過許多在血泊裡掙紮着求生的人,目睹過許多悲慘的場面。

     他已見慣了血腥,見慣了死亡,他本該已麻木。

     可這回他就是無法使自己的感覺麻木下來。

     因為武多餘是他的朋友,因為武多餘是他“逼”死的,因為武多餘就死在他懷抱裡。

     他無法不深深地自責。

     他守在這裡,等候着武家對他命運的判決。

     無論判決的結果是什麼,他都甘心領受。

    就算是要他抵命,他也決不會皺一下眉頭。

     二杆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肩膀,低聲道:“武神功要見你。

    ” 楚叛兒慢慢立起,跟在二杆子後面,從大廳的側門走了出去。

     二杆子低着頭不緊不慢地走着,繞過一座假山時,輕聲道:“快逃。

    ” 楚叛兒微微一怔,這才想起一件事:“你怎麼在這裡?” 二杆子頭也沒回,腳步也沒停:“這你别管,你快走,他們要殺你。

    ” 楚叛兒道:“我不走。

    ” 二杆子似乎有些急了,一跺腳,低吼道:“他們認定你是兇手!” 楚叛兒一凜,旋即道:“那我就更不能走了!” 二杆子忍不住了,轉身沖着楚叛兒大聲吼了起來: “你怎麼這麼傻?又不是你殺的,你幹嗎要搶着背黑鍋? 你有病啊?!” 楚叛兒搖頭,堅定地道:“就因為不是我殺的,就因為我沒病,我才不走。

    ” 二杆子破口大罵起來:“你他媽的怎麼就不開竅?再不走就晚了?!” 其實楚叛兒現在就是想走,也已晚了。

    二杆子沒看見,他背後已出現了一群人。

     一群肅立的人。

     當中一個人,就是“秃老雕”武神功。

     武神功雙目赤紅,怒視着楚叛兒,原本紅潤的秃頭,已變得鐵青。

     武神功身邊左右各站着兩個兒子,武雄鎮、武邊關在左,武風流、武百代在右。

     他們的手中,都綽着兵器。

     武雄鎮右手裡,拎着把雪亮的鬼頭刀;武邊關的兵器則是杆綠沉沉的鐵槍;武風流雙劍已出鞘,武百代的方天畫戟已橫在胸前。

     然而,更令楚叛兒心寒的,是他們的目光。

     他們顯得非常悲哀,非常震驚,非常憤怒——人們在發現自己被最信任的朋友欺騙時,就是這樣子的。

     楚叛兒不用看也知道,退路已被堵死了,因為二杆子已經不罵了。

     楚叛兒也根本就不想退。

     武神功低吼道:“秦川,站過來!” 二杆子——秦川沒有站過去,而是走到楚叛兒身後貼背而立,怒聲道:“你們搞錯了,楚叛兒不是兇手!” 楚叛兒心裡湧過一陣暖流——畢竟,還有一個朋友相信他不是兇手。

     可他怎麼會被指認為兇手呢? 他實在是想不通。

     他不願背這口黑鍋,可現在黑鍋已扣到他頭上了,他卻連扣鍋的人是誰還不知道。

     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辯個水落石出。

     這時候,他聽見身後有個女人的聲音在罵秦川:“小川,你這糊塗鬼!還不快過來!” 是“大秧歌”武翠娥。

     楚叛兒歎道:“二杆子,你幫不了我,還是過去吧!” 秦川吼道:“要死我陪你死,怕什麼!” 楚叛兒苦笑道:“你要是陪我死了,世上就沒有人曉得我是冤枉的了。

    ” 秦川大聲道:“你以為他們還會放過我嗎?這些狗日的一個一個都他媽不是東西,我今兒算是看透了!” 楚叛兒隻好不說什麼了。

    秦川既然已罵出這麼難聽的話來,這些人也的确不會放過他了。

     武神功冷冷道:“楚叛兒,你枉有秦川這種血性朋友!你若有一點比得上秦川,也不會做出這種……這種人神共憤的事!” 楚叛兒還沒搭腔,秦川已接口道:“少拍老子馬屁!你秦大爺不吃這套!” 四下裡怒吼聲炸開——這小子竟敢辱罵武神功,簡直是反了天了。

     這麼多年來,誰敢這麼罵武神功? 武神功反而顯得平靜多了:“楚叛兒,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楚叛兒直視着對方,平靜地道:“回老前輩的話,在下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無法置喙。

    ” 武神功嘿嘿一聲冷笑:“真是英雄出在年少,有志不在年高。

    楚少俠竟然在殺了人之後還如此鎮靜,實在是叫人佩服。

    ” 楚叛兒緩緩道:“哦?老前輩指我殺了人?——我殺了誰?” 武神功氣往上沖,連聲音都哽住了:“小兒……武……多餘。

    ” 楚叛兒神色一肅,冷冷道:“老前輩應該明白,無端指認某人殺人,而無真憑實據,是謂‘誣陷’。

    陷人于不義之人,必将遭天下唾棄!” 武神功戟指點着楚叛兒,喘了半天粗氣,才嘶聲道:“小……小賊好利口!雄鎮,你來告訴他!” 武雄鎮啞聲道:“五弟他……他的……緻命傷是…… 是……” 他的環眼中溢出了淚水,聲音也哽住了。

    武百代等人也都悲痛得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武卷兒尖銳但不失平靜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來審他。

    ” 楚叛兒如中鐵椎,渾身劇震,臉也一下變得慘白。

     武卷兒一身白衣,緩緩行到楚叛兒面前站住,冷冷道:“楚叛兒,擡頭看着我的眼睛。

    ” 楚叛兒額上已沁出了冷汗。

     他最怕的女人就在面前,他怎麼敢和她對視? 武卷兒森然道:“你不敢,是不是?你心虛,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既然敢作,就該敢當,你怕什麼?” 楚叛兒被激怒了,被她的話徹底激怒了——男子漢大丈夫,頭可斷,血可流,憑什麼怕她這麼個女人?憑什麼讓她看不起? 他為什麼一定要怕她寵她愛她?世上的女人有的是,怕她做什麼? 楚叛兒倏地擡起眼睛,憤怒地瞪視着武卷兒。

     他發現武卷兒其實也不像他想象中那麼美豔。

    她的嘴角有點大,唇也有點厚,額也有點高。

     她現在端着這種凜然的架子,更讓他覺得有點厭惡。

     就這麼個女人,竟害得他單相思那麼長時間,豈非很可笑? 楚叛兒對武卷兒的印象,在刹那間改觀。

     武卷兒逼視着他,冷冷道:“你要證據,是嗎?我們有,人證物證都有。

    ” 楚叛兒忽然覺得這件事已不像剛才他想的那麼嚴重了,他甚至覺得很有點好笑。

     他實在很佩眼那個真正的兇手。

    畢竟,要在四個時辰内為“替罪羊”找好人證物證,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實在很想看看那些“人證”和‘物證”——若非有“确鑿” 的證據,武家是不會相信的。

     那些證據“确鑿”到什麼程度? 楚叛兒嘴角漾起了一絲微笑:“哦?是——嗎?我倒真想看看。

    先看物證吧!” 武卷兒盯着他,緩緩道:“為什麼?” 楚叛兒笑意更濃:“指證我殺人的人,十有八九是我的朋友。

    看見自己的朋友‘大義滅友’,畢竟不怎麼痛快。

    ” 武卷兒道:“你怎麼知道證人是你的朋友?難道你行兇的時候,他看見了嗎?” 楚叛兒一哂:“我倒不是。

    我之所以這麼猜想,隻不過是因為來自朋友的控訴,總比來自别人的要痛切得多,也‘可信’得多。

    ” 武卷兒瞪了他半晌,才冷叱道:“拿兇器來!” 武雄鎮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布包,遞到武卷兒手中,橫了楚叛兒一眼,悻悻而退。

     楚叛兒蠻有趣似地看看那個小布包,微笑道:“這就是兇器?” 武卷兒道:“不錯。

    衙門裡的薛師傅、李師傅、張師傅都是積年老件作,這件兇器就是他們在我五哥後腦中找到的。

    ” 楚叛兒問:“是什麼?’, 武卷兒道:“一根針。

    ” 楚叛兒想了想,道:“想必有毒?” 武卷兒道:“不錯,針上有劇毒。

    ” 楚叛兒又想了想,道:“要是我沒猜錯的話,這根針就是唐門八種著名暗器之一的勾魂針,這毒當然也就是唐門劇毒之中的一種。

    ” 武卷兒冷笑道:“你本不用猜。

    ” 楚叛兒道:“你的意思是說,勾魄針是我發的,毒也是我塗上去的?” 武卷兒道:“不錯。

    ” 楚叛兒歎道:“的确不錯,的确夠高明。

    ” 武卷兒咬牙道:“你承認了?” 楚叛兒苦笑道:“你們允許我不承認嗎?……唐門諸公子中,有幾個和我交情不錯。

    其中尤以六公子唐抱樸為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