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西門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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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得柳鶴亭極為痛苦,因為他從這些往事與這些烏衣神魔的對話中,隐隐猜到他們的頭兒是自己的愛妻。

    但是,卻又是有着更多的疑團使他無法明了! 陶純純與石觀音石琪有何關系?這兩個名字是否同是一個人? 這看來如此溫柔的女子究竟有何能力控制這班烏衣神魔? 那濃林密屋中的秘密是否于與烏衣神魔也有關系? 這些烏衣神魔武功俱都不弱,行事如此奇詭,心性如此毒辣,卻又無名無姓。

    他們究竟是什麼人呢?他們與自己無冤無仇,卻為何要暗害自己?那西門笑鷗一家,與此事又有何關系?在暗中窺破他們秘密的那人,究竟是誰? 還有一個最令他痛苦的問題,甚至他不敢思索:“純純如此待我,為的是什麼?”在他心底深處,還隐隐存有一份懷疑與希望,希望陶純純于此事無關,希望自己的猜測錯了。

     但,那聲音嘶啞的人已自大喝道: “看來隻有我到秘祠去跑上一趟了!” 說話聲中,他一掠而去,柳鶴亭心頭卻又不禁為之一動! 秘祠……他突地想起那日冷月之夜,在那荒祠中發生的一切:“難道那夜純純并非為我祈禱,隻是借此傳遞秘訊而已?” 這一切迹象,都在顯示這些事彼此之間,有着密切的關連。

    柳鶴亭動念之間,已決定要查出此中真象,縱然這真相要傷害到他的情感亦在所不惜。

     于是他暗中調度體内未被閉塞,尚可運行的一絲殘餘真氣,借以自行沖開被點的穴道,隻聽那七号神魔尖銳地呼嘯一聲,接着竟有奔騰的馬蹄之聲,自林外遠遠傳來。

     三十七号一聲獰笑,俯首橫抄起柳鶴亭的身軀,獰笑着道: “小子,你安份些好,讓大爺好生服侍服侍你!” 縱身探出林外,刷地掠上健馬,又道: “你不是趕着要到虎丘去麼?大爺們現在就送你到虎丘去……”他一口濃重的關東口音,再加上聲聲獰笑,柳鶴亭若不留意,難聽得出他言語中的字句。

    又是一聲呼嘯,健馬一齊飛奔。

     柳鶴亭俯卧在馬鞍前,頭顱于雙足,俱都垂了下去,三十七号手控馬,一手輕敲着他了的背脊,不住仰天狂笑,一面說道: “小子,舒服麼?哈哈!舒服麼?” 他騎術竟極其精妙,一手控着缰繩,故意将跨下健馬,帶得忽而昂首高嘶,忽而左右彎曲奔馳,他雖安坐馬鞍,穩如盤石,俯卧在馬鞍前的柳鶴亭,卻被颠簸得有如風中柳絮! 而安坐馬鞍下的他,卻以此為樂,柳鶴亭颠簸愈苦,他笑聲愈顯得意。

     越發狂笑着道: “小子,什麼……”越發将坐下的馬,帶得有如瘋狂,于是柳鶴亭也愈發颠簸,幾乎要跌下去!那知柳鶴亭對他非但沒有絲毫怨恨的惱怒,反而在心中暗暗感激,暗暗得意,這健馬的颠簸,竟幫助了他真氣的運行。

     一次又一次地震動,他真氣便也随着一次又一次地撞着被封閉的穴道,一個穴道沖開,在體内的真氣增強了一倍,于是他撞開了下一個穴道時,便更輕易,直到他所有被塞閉的穴道一齊撞開後,那三十七号還在得意地狂笑:“舒服麼?小子,舒服麼?” 柳鶴亭不禁暗中好笑,幾乎忍不住要出口回答他—— “舒服,真舒服!” 但他卻仍然動也不動地要暗探出這班烏衣神魔的巢穴,探出他們頭兒究竟是誰? 那三十七号若是知道他此刻的情況,真怕再也笑不出來了! 天色将近破曉的天色,定然是一日最最黑暗的,黑暗得甚至連他們飛奔的馬蹄所帶起的塵土看不清楚。

     道旁幾株頗為濃密的枝葉大樹後,此時正停着兩匹毛澤烏黑健馬,一匹馬上空鞍無人,一匹馬上的奇士,十分焦急,不住向來路引頸企望,這一群烏衣神魔的馬蹄聲随風而來。

     一驚覺躍下馬背,刷地躍上樹梢。

    霎眼間馬群奔至,他伏在黝黯的林梢,動也不動,響也不響,直到這一群健馬将近去遠,他口中才自忍不住驚咦一聲。

     因為他發覺這一群中竟有着他們幫中苦心搜羅的黑神馬,除了幫中急事,這種黑神馬很難得出圈一次的。

     但此刻這匹黑神馬卻又怎會落人了這批黑衣騎士的手中? 他滿心驚詫,躍下樹梢,微微遲疑半晌,終于又自躍上馬背跟在這批健馬之後飛奔而去。

     柳鶴亭伏身馬上,雖然辨不出,但他暗中計算路途及方向,卻已知道這些烏衣神魔,已将他帶到蘇州城外。

     他們毫不停留穿人一個桑林,三十七号方自勒住馬缰,一把抓住柳鶴亭的頭發,狂笑着道: “你看,這是什麼?” 他舉起本自挂在鞍畔的一條鞭,得意地指向南方,柳鶴亭暗提真氣,使得他看不到自己的穴道已然沖開的樣子,也極力控制着自己心中的憤怒,随着他的鞭望去,隻要被夜色籠罩着的大地上,他鞭子所指的地方,卻騰耀着一片紅光! 他一面搖撼着柳鶴亭的頭顱,一面狂笑着道: “告訴你,這裡便是虎丘山,那裡便是威震武林的‘飛鶴山莊’,可是此刻……哈哈,飛鶴山莊隻怕已成了一片瓦磚,那位鼎鼎大名的西門莊主,隻怕就成一段焦炭了!” 他笑聲是那麼狂妄而得意,就生象是他所有的快樂,都隻有建築在别人的痛苦和死亡之上的。

     柳鶴亭心頭一凜,緊咬牙關,他不知費了多少力氣,才勉強控制着心中的激動和憤怒,否則他早已便将這冷血的兇手斃于自己掌下! 狂笑中三十七号一手将柳鶴亭抱下馬鞍,而柳鶴亭隻得重重地跌到地上。

    桑林之中,一片人工劈成的空地上,簡陋地搭着一間茅屋,他一躍下馬,拖着柳鶴亭的頭發大步向茅屋走去。

     柳鶴亭就象一具死屍似的被他在地上拖着,沒有反抗。

     冰冷潮濕的泥土沾滿了他的衣裳,他隻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忍耐,忍耐……” 他雖然年青,卻學會了如何自忍耐中獲取勝利。

    茅屋的外觀簡陋,但入了簡陋的門,穿過簡陋的廳堂,移開一方簡陋的木桌,下面竟有一條黝黯的地道,然後,柳鶴亭便看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境界——在地道的暗室,陳設竟是十分精緻華美。

     “三十七号”很重地把他推到牆角,柳鶴亭擡目望去,在牆上四盞精美銅燈的明亮照耀下,他面容當真比一切神話故事中的惡魔還要可怖,目光中更是充滿了仇恨與惡毒,他像對世上所有的人與事都充滿仇恨!怨毒! 其餘的六個烏衣神魔面上都被一方黑巾巧妙地掩住,是以看不到他們的面容,但他們的目光,卻也俱都和“三十七号”一樣。

     柳鶴亭再也難以了解,這一群隻有仇恨與怨毒,沒有愛心與寬恕的人們是如何生活的。

    因為他心知,他們心中若是沒有愛和寬恕,他們的生活便将變得多麼空虛,灰黯,失望和痛苦。

    隻見這“三十七号”籲出一口長氣,松懈地坐到一張紫檀椅上,從另一個烏衣神魔的手中,接過一瓶烈酒仰首痛飲了兩口,突地張口一噴,将口中的烈酒,全都噴到柳鶴亭臉上。

    狂笑着道: “小子,味道怎樣,告訴你,這就是窯藏百年的茅台酒,你若還能伸出舌頭,趕緊舐它兩下,保管你過瘾的很——” 話聲未了,已引起一陣邪惡的狂笑,他又自痛飲兩口,反手一抹嘴唇,突地将頭上的包巾拉了下來—— 柳鶴亭目光動處,突然瞥見他滿頭頭發,竟是赤紅如火,不禁為之一動…… 凄冷的晚風,凄冷的樹木,一聲聲驚駭而短促,微弱凄慘的哀呼,林梢漏出一滴滴細碎的光影,樹上鮮血淋漓,四肢殘廢的入雲龍金四……斷續的語聲:“想不到……他們……我的……”緊握成拳,至死不松的左掌,掌中的黑色碎布,赤色須發…… 入雲龍金四,就是被赤發大漢三十七号殘殺至死的! 柳鶴亭目光一凜,心中怒火填膺,但這一次又一次的激動與憤怒卻都沖不破他理智與耐忍的防線。

    突地,門外輕輕一聲咳嗽,滿屋的喧笑一齊停頓,三十七号霍然長身而起,閃電般自懷中掏出一方黑絲面罩飛快地套在頭上。

     七号一個箭步掠出門外。

     柳鶴亭心頭一凜:“莫非是他們的‘頭兒’已經來了。

    ” 隻覺自己心房砰砰跳動,胸口熱血上湧,這積郁在他心中已久的疑團,在刹那之間,就要揭開,而且他深知這謎底不但将震驚他自己,也将震驚天下武林,于是他縱然鎮靜,卻也不禁緊張得透不過氣來! 喧鬧的房屋,在這刹那之間,突地變得有如墳墓般的靜寂,房中的烏衣神魔,也盡斂了他們飛揚拔扈之态,筆直地垂首而立,筆直地望着房門,甚至連呼吸都不盡情呼吸…… 房門僅隻一開一張,房門外的動靜,房中人誰也看不見,燈火,微微搖動。

     柳鶴亭隻覺自己滿身的肌肉,似乎也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

    呼吸越發急促,心房的跳動,也越發劇烈……突地,房門大開…… 一條人影,輕輕閃入,柳鶴亭雙拳一緊,指甲都已嵌入肉裡。

     那知這人影卻不但讓僅僅是方才自屋内掠出的“七号”,包括屋中的人,齊地松了口氣。

     柳鶴亭蹦緊的心弦,也霍然松馳。

     他自己都不能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輕松還是失望,因為當一件殘酷的事實将要來臨的時候,人們總會有不敢面對事實的認識。

     于是當那決定性的一刻弊遲來臨地,當事人的心情總會有着柳鶴亭此刻一樣的矛盾。

     燈火飄搖中,突聽“七号”雙掌一擊,緩緩的前伸,一步一步地,走向柳鶴亭。

     “三十七号”目光一閃,問道: “頭兒不來了麼?” “七号”腳步不停,口中說道: “頭兒生怕飛鶴山莊的事情有變,是以一直過去了。

    ” “三十七号”突地怪笑一聲,道: “那麼姓柳的這厮,是否交給你處置了?” “七号”冷冷道: “正是!” “三十七号”怪笑着道: “好極,好極,我倒要看看他怎樣死法!” 隻見這被稱“七号”的瘦長漢子,雙目瞳仁突地由黑變紫,由紫轉紅,筆直前伸的一雙手掌,更是變得赤紅如火,他每跨一步,手指便似粗了二分,柳鶴亭目光動處,隻見他赤紅的手掌,食、中、無名以及小指四指,竟是一般粗短。

    此刻他五指并攏,他手掌四四方方,望之竟如一塊燒紅的鐵塊。

     這一瞥之下,柳鶴亭心頭一動,凜然忖道: “這豈非河北張家口‘太陽莊’一脈相傳,從來不傳外姓的武林絕技‘太理朱砂神掌’?” 心念方轉,突聽七号沉聲低叱一聲,雙臂骨節,格格一陣山響,一雙火紅般地鐵掌,便以當頭向柳鶴亭拍下。

     掌勢未到,有一陣勢氣襲來。

    三十七号得意地怪笑着道: “這張雪白粉嫩的臉孔,被老七手掌烙一烙,必定好看的很……” 語聲未之,七号的手掌已堪堪觸及柳鶴亭的面頰了,屋中的“烏衣神魔”一個個目光閃動,怪聲狂笑,竟似比新年期中,将要看到迎神賽會神童子還要高興幾分。

    七号手掌距離柳鶴亭的面頰越近,他們的笑聲也就越發興奮,誰也無法明了為何流血的慘劇在這些人眼中竟是如此動人。

     那知就在這狂笑聲中,柳鶴亭清嘯一聲,貼壁掠起,七号身形一挫,雙掌上翻——屋中神魔的狂笑,一齊變作驚呼,刹那之間,隻見滿屋火光亂舞,人影閃動,一齊向柳鶴亭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