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吉日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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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自己方才問的那句話,更是人之常情。

     為何别人要對自己讪笑,他想來想去,再也想不出其中答案,隻聽梅三思笑聲一頓,自知自己犯了大錯地低低說道: “我隻不過看了一兩遍……” 邊傲天濃眉深皺,長歎一聲頓足道: “你怎地如此糊塗,你怎地如此糊塗!”梅三思接口道: “徒兒雖記得那本書的字句,可是其中的含意,徒兒卻絲毫不懂——”。

    邊傲天濃眉一層,沉聲道: “真的麼?”梅三思垂首道: “徒兒怎敢欺騙師傅。

    ” 邊傲天長歎一聲,緩緩道: “你既然不懂,看它作什?”柳鶴亭卻是大惑不解,那等武林秘笈,常人若是有緣看上一遍已是可喜可賀之事,如今梅三思背誦如流,邊傲天神情卻反擊情急憂郁。

    直到梅三思說他一字不懂,邊傲天情急的神情才為稍減,一時間,柳鶴亭想來想去,卻也無想出答案,暗中忖道: “此書之中,記載的若是惡毒偏邪的武功,邊傲天因不願他弟子流入邪途,此事還可解釋,書中記載的,卻明明是堂堂正正的武家大秘!此刻散立四座的武林群豪,雖已多半回到座上,這喜氣洋溢的喜延被一擾後,怎可能繼續。

    “荊楚三鞭”并肩站在遊廊的一根雕花廊柱前,費真橫目望了白振一眼,冷冷笑道: “老大,老二,該走了吧!” 屠良苦歎一聲,道: “是該走了,老二——”轉目一望,隻見銀鞭白振面容雖仍做滿不在乎,但目光卻已露出羞愧之色,不禁又為之長歎一聲,住口不語,三人一齊走出遊廊,正待與主人招呼一聲,那邊邊傲天此刻正自滿心情急,柳鶴亭卻又滿臉驚疑,竟全都沒有看見。

    “荊楚三鞭”兄弟三人各各對望一眼,急步走出門去。

     三人一走,便有許多人随之而行,邊傲天、柳鶴亭被人聲一驚,他們身為主人,不得不至門口相送,于是柳鶴亭心中的疑念一時便又無法問出口來。

    好花易折,怒筵易散,遠處“铎铎”傳來幾聲更鼓聲,夜風中寒意漸呈,鮮紅的燈籠,已有些被煙火熏黑。

     一陣烏雲,仿佛人們心中的倦意,漫無聲息,毫無先兆地緩緩飛來…… 接着,有一陣狂風吹過,紫騰花架下的紅燈,轉瞬被吹滅了三個,也卷起棚上将回的紫騰花,狂風中有如醉漢般酩酊而斃。

     終于,一陣驟雨落下,洗潔了棚架,染污了落花。

    賓客已将散盡,未散的賓客,也被這暴雨而留下,大廳上換了酒筵,燃起新燭。

    但滿廳的喜氣呢? 難道也被這陣狂風吹走?難道也被這陣暴雨沖散? 柳鶴亭心中想問的問題,還是未能問得出口,終于,他尋個機會,悄悄将梅三思拉到一邊,一連問了他三個問題:“天武神經,你是如何知道的? 為何滿堂廳群豪聽了這本神經,竟會有那等奇異的表情?而邊大叔知道你已看了這本神經,為何竟會那般憂郁惶急?” 這三句話他一句接着一句,極快地問了出來,目光立刻瞬也不瞬地望到梅三思臉上,等待他的答案。

     卻聽梅三思哈哈一笑,道: “這本天武神經的來曆,已是江湖中最最不成秘密的秘密,難道你還不知道麼?” 柳鶴亭呆了一呆,微微道: “最最不成秘密的秘密此話怎講?” 梅三思伸手一挽颔下虬髯,笑道: “這故事說來話長,你若真的有意‘洗耳恭聽’,我倒可以循循善誘你一番,隻是——” 哈哈,今日是你的洞房花燭夜,怎能讓你的新娘子獨守空帏,我老梅可不答應,是以現在也不能告訴你,你還是快回房去和新娘子魚水重歡一下吧!” 他滔滔不絕,說到這裡,又已用了四句成語,而且句句說得大錯特錯,最後一句“魚水重歡”,更是說得柳鶴亭哭笑不得,口中連“哦”了兩聲,隻聽那邊果已傳來一片哄笑! 傾盆大雨,沿着滴水飛檐,落在檐下的青石闆上。

    兩個青衣小鬟,撐着一柄輕紅羅傘,跟在他柳鶴亭身後,從滴水飛檐下穿到後圓,洞房中燈火分明。

     自薄紗窗棂中,依稀還可見到那對龍鳳花燭上,火焰的跳動,以及跳動的火焰模糊的人影。

     這模糊的人影,給立在冷雨中的柳鶴亭帶來一絲溫暖,一絲自心底升起的溫暖。

     因為,他深信今夜将是他今生此後一連串無數個幸福而甜蜜日子的開始,從現在到永恒,他和她将永遠互相屬于彼此。

     他嘴角不禁也立刻泛起溫暖的微笑,他想起了自己此番的遇合,竟是如此神妙,誰能想到秘道中無意的邂逅,竟是他一生生命的轉變。

     當他走到那兩扇緊閉着的雕花門前,他噗嗤的笑容便越發明顯。

     他伸出手,輕輕一敲房門。

     他期待房門内溫柔的應聲,那知—— 門内卻一無回應,于是他面上的笑容消失,心房的跳動加劇,伸出手掌,沉重而急劇地敲起房門。

     但是,門内仍無回應,他忍不住推開房門,一陣風随之吹入,吹亂了花燭上的火焰。

     也吹亂了低垂的羅緯綿線的鴛童羅食,在閃動的火焰下閃動着奇麗而眨目的光彩。

     但羅帏下,翠衾上,燭花中…… 本該端坐的新娘陶純純,此刻不見蹤影! 柳鶴亭心頭蓦地一跳,隻覺四腳關節,都突地升起一陣難言的麻木。

     轉目望去,那兩個喜娘直插插地站在床邊,面容僵木,目光呆滞,全身動也不動。

     她們竟不知在何時被人點中穴道。

     柳鶴亭所能俱有的鎮靜與理智,在這刹那之間,已全都消失無影。

     立在床前,他不覺呆呆地愣了半晌,竟忘了替這兩個被人點中穴道的喜娘解開穴道。

     隻是不斷地在心中暗問自己:“她到那裡去了?到那裡去了……” 窗外冷雨飕飕,雨絲之中,突地又有幾條黑影,如飛向牆外掠去。

     這幾條黑影來得那般神秘。

    誰也不知道他們為何而來。

    為何而去。

     那兩上穿着輕紅羅傘的青衣小鬟,立在雕花門外,不知洞房中發生了什麼事? 她們互相凝注,互相詢問,隻見洞房中靜寂了,突地又有一條淡淡的人影,帶着一陣深深的香氣自她們眼前掠過,但等到她們再用目光去捕捉,再用鼻端去搜尋時,人影與香氣,卻已都消失無蹤! 而雕花門外,此刻卻傳出一陣焦急的語聲:“純純你方才到那裡去了。

    ” 語聲忽地一頓,語氣變為驚訝:“呀,她們兩人怎會被人點中穴道?” 兩個青衣小鬟聽到新郎新娘對話的聲音,不禁相對抿嘴一笑,不敢再在門口久留。

     陶純純言猶未了,她們便已攜手走去,心裡又是羨慕,又是妒忌,不知自己何時才能得到這般如此郎君。

     她們沒有聽到陶純純最後那句話,是以她們自然以為洞房中是平靜的,但洞房中真的平靜麼? 柳鶴亭猶自立流蘇帳下,皺眉道: “她兩人是被誰點中穴道的,難道你也不知道麼?” 陶純純圓睜秀目,緩緩搖頭,她鳳冠霞帳上,此刻已沾不少水珠。

     柳鶴亭輕輕為之拂去了,然後走到那兩個喜娘面前,仔細端詳了半晌,沉聲道: “這像是武林常見的點穴手法,奇怪的是,此等武林人物,怎敢到這裡來鬧事?為的又是什麼?” “替她們解開穴道後再問她們,不是什麼都知道了麼?” 兩人一齊伸出手掌,在左右分立的兩個喜娘背後各各擊了一掌,這一掌恰巧擊在她兩人背後的第七節脊椎之下。

     正是專門解救此等點穴的手法。

     那知他們兩手掌方自拍下,風光奇麗的洞房中,立刻傳出兩聲慘呼。

     慘呼之聲,尖銳凄厲,在這冷雨飕飕的靜夜裡,令人聽來,倍覺刺耳心悸。

     柳鶴亭輕輕一掌拍下,自念這喜娘被人用普通手法點的穴道,本該應手而解。

     那知道他這一掌方自拍下,這喜娘竟立刻發出一聲慘呼,聲音之凄厲悲哀,竟生像是被人千刀萬剮還要痛苦幾倍! 柳鶴亭一驚之下,腳步微退,隻聽慘呼過後,這兩個喜娘竟一齊“通”地倒在地上,再無一絲動彈。

     觸手一揮,身身冰冷僵木,她兩人不但穴道未被解開,反而立刻屍橫就地! 一時之間,柳鶴亭心中當真是驚恐交集,雪亮的目光,空洞地對着地上的兩屍凝注半晌,方自長歎一聲。

     黯然道: “我又錯了……唉。

    好厲害的手法,好毒辣的手法。

    ” 陶純純目光低垂,面上驚怖之色,竟似比柳鶴亭還要濃厚,她緩緩回過頭,帶着十分歉意,望了柳鶴亭一眼,輕輕說道: “我也錯了,我……我才沒有看出這點穴的手法,竟是如此厲害,如此毒辣,唉,我……” 他歎息數聲,垂首不語,于是誰也無法再從她的目光中窺知她的心事,包括了她新婚的夫婿! 柳鶴亭又自長歎一聲,緩緩道: “我再也沒有想到,這點穴的手法,竟是傳說中的‘斷血逆經,閉穴絕手’。

    據聞被此種手法點穴的人,表面看來似乎一無異狀,但隻要稍有外力所加,霎眼之間,便要身死。

     以前我耳聞之下,還不相信,如今親眼見了……唉,卻已嫌太遲,已嫌太遲了……” 陶純純垂首道: “她們既已被斷血逆經,閉穴絕手的手法點了穴道,遲早都不免……不免要送命的,你又何若太難受。

    ” 她起先幾句話中,竟似含有一絲淡淡的喜悅之意。

     但瞬即收斂,别人自也無法聽出。

     柳鶴亭劍眉一軒,目射精光,凜然望了陶純純一眼,但瞬又重自低眉,長歎一聲,黯然道: “話雖可如此說,但我雖不殺她倆,但她們卻因我而死,我又怎能木然無動于衷,我又怎能問心無愧?” 語聲微頓,突又朗聲說道: “斷血逆經閉穴重手,乃是武功中最陰、最柔,卻也是最毒的手法。

     武林中擅此手法的人,近年來已絕無僅有,此人是誰?到底是誰結下的怨仇?為什麼要在這兩個無辜的女子身上施展毒手?” 陶純純柳眉輕颦,沉吟着道: “這兩個喜娘不是武林中人,絕不會和這樣的内家高手結下冤仇,你出來闖蕩江湖也沒有多久……” 柳鶴亭接口歎道: “你更不和人結冤,我自思也沒有,那麼是邊老爺子結下的仇家麼?” 可是,無論如何這兩個可憐的女子,是無辜的呀。

    ” 這兩個喜娘與他雖然素不相識,但他生具悲天憫人之性,此刻心中當真比傷了自己的親人還要難受幾分。

     他轉身撤下床上的鴛鴦翠衾,輕輕蓋在這兩具屍身上。

     縫制這床錦被的巧手婦人,隻怕再也不會想到它竟會被人蓋在屍身上。

     陶純純柳眉一皺,欲語還休。

     柳鶴亭長歎道: “方才那兩聲慘呼,原該已無前廳的人驚動,但怎地直到此刻,前院中還沒有人進來?” 他卻不知道方才那兩聲慘呼的聲音雖然凄厲,但傳到前院時已并不十分刺耳。

     這種聲音在酒酣耳熱的人們耳中聽來,正好是明日淩晨取笑新的資料。

     又有誰會猜到風光奇麗的洞房中,竟會生出這樣的無頭慘案。

     于是柳鶴亭便隻得将這兩具屍身獨自擡出去。

     這自然立刻引起前廳仍在輕飲的群豪們的驚慌和騷動! 這些終日在槍林劍雨中讨生活的武林朋友,立刻甩長衫,紮袖口,開始四下搜索,但他們連真兇是誰都不知道,搜尋的結果自是一無所獲,隻不過徒自淋濕了他們的衣衫而已! 一夜飛雨,滿院落花—— 柳鶴亭的洞房花燭夜,便如此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