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日 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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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他的,是無盡的錢塘湖漲,隻為是阻止他的前進。

    那麼,殺機所指的,便是雙劍的主人! “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

    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

    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

     故曰莫若以明。

    ” 锺珏隻覺得臨空而來的蠶絲,盡是無限狂濤拍面。

    波波浪狂,皆有無銀恨意,非将她吞波不可!她心有靈犀,知道郎君這回無法出刀,此事既是必須了了,便是此時吧!她長歎,揮劍而出,願此巫山雲海能記得這段故事。

     “體盡無窮,而遊無朕;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将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 劍絲相遇!絲層層缭繞直欲隐劍鋒刀利;而劍急飛如風火千裡,猛落往絲端。

    兩人相持,戛然而止于月升巫山之時。

    他左手緊握刀鞘,不忍出刀。

    右手已因自制而青筋暴突。

    此時,若砍向蠶絲,則雙劍必入蠶絲主人體内;若是架開雙劍鋒勢,則蠶絲上一線氣機亦必穿破雙劍主人! 他為難的左看看、右看看;兀自猶豫着。

    一柱香光景,兩女頭上已微見白煙升,正已際生死關頭。

    左看锺珏,見的是她滿目蜜意,立夜月下随風弄襟,真似嫦娥凡臨。

    右看喬韶伊,見的是她一愛悲憾,沉雲海中随霧起伏,有若洛神淩波。

    一個是美若人間天外來,一個是怨似娑婆黃泉歸。

    隻是後者,其怨恨悲傷,竟另有一種駭人凄美。

    他還想着不知如何是好,兩女身子已顫抖起來;他大驚,若不出刀,則恐怕兩女将雙隻殒沒。

    此時,已無暇可兼! 他閉眼,揮刀而出! 刀落。

    落往欲斬情絲處! “爾時釋迦牟尼佛,告文殊師利,此久滅度多寶如來,當為汝等而觀其相。

    時多寶佛告彼菩薩,善男子,來。

    文殊師利法王子,欲見汝身。

    于時妙音菩薩,于彼國沒,與八萬四千菩薩,俱共發來。

    所經諸國,六種震動,皆悉雨于七寶蓮華;百千天樂,不鼓自鳴。

    ” 衆生被困厄,無量苦逼身;觀音妙智力,能救世間苦。

     他這一刀,拔鞘時有意,揮舉時有心,落下,已全然隻剩大悲! 大悲!千手千眼廣大圓滿無礙大悲心陀羅尼! 雙劍迫勢,一線殺機,竟俱往他身上而來、透入! 持劍的人大驚,一聲悲呼,手已顫抖如狂風偃草;握絲的人呆立,無語淚乾,隻是這端心緒竟化成波波絲動,綿綿無盡搖憾。

     他一笑,竟覺透體舒适,心脈已斷,無複生機!此時心境,猶不自覺想狂笑一番;念起、聲出,音駭然迸裂,直沖九天星鬥。

    滾滾蕩蕩,回轉不滅不息又逝又生。

    一瞬間,竟由此悟道,而大笑愈發不可止!一揚手,刀破往虛空而去;似閃電欲裂日,似矯龍騰破雲。

    已然無迹。

     他跌坐而下,望向縣空明月。

    身周是雲海無限,而眼前兩名女子,正是今生今世絆鎖我太史子瑜于人間流浪,曆萬重生死劫者?他一笑,搖頭。

    隻怪自己悟道太遲,才有今夜血光;或可幸是,正是今夜身死,而其間心活。

    這一瞬間悟性,竟可見宇宙大化、天地諸佛,本早已是存于心中!念此,竟又長笑。

    笑,戛然而止于人間世;卻渺渺頌遍西方檀城! 她見他已去,手上雙劍頹然落地。

    從九月楓紅西湖,開始流轉五年情恩。

     她見他已去,手上蠶絲便如哭淚。

    從小屋離别身影,開始暗度五年相思。

     多不公平!她們互視,然而殺機已無,所留的,隻願對方能殺了自己,轟然可倒在郎君身側。

    若舉刃自加,又怕郎君九泉相責。

    兩人長歎,歎巫山之雲美若是、歎巫山之月美若是;隻是人間情海,卻無法如雲如月。

     她蹲下,以雙劍為鋤,便在巫山雲海間開始挖掘。

    她是這般專心,全然無視造化變遷。

     同之時,蠶絲的主人出手,急射的方向是矗立的松林。

    絲到枝斷,卷回千年古松的枝桠,也蹲下以枝為鋤。

     兩人無語! 單調而悲傷土撥聲,呐喊着掩埋的不隻是太史子瑜;這兩個女人的千種感懷,隻有藉這份專注而機械的動作來轉移!就這麼過了一個時辰,月已西垂,她們彼此間竟同時悚然驚覺,原比起彼落的動作裡,竟有一種不可言喻的韻律。

     這韻律,正是她們所最熟悉的! 小屋一月,她細心照顧着他。

    無論是日晴汗揮,抑或是夜涼天冷,總盡以他稍微喘透的氣息,絲絲扣住自己的心扉。

     曾經,有多少名門俊才,一次次流浪人生,驚見她後便前來想取得休舔之處。

    隻是,她心止靜水,總為冥冥中有種呼喚而逐客。

    天可憐見,她終能遇上他于危難之中;且能救他于生死之際。

    為了救他,百般肉體精神折磨不說:便那回大寒突至,而他凍顫蒼白。

    自己左思右慮,決然以處子之身相擁;少女情懷,姑娘貞節,就此連心一并送入無限時空相思。

     他不知,自己也未曾說,總以為天可明鑒。

     她心已死,雙劍在手,隻覺該一名為“離”、一名為“别”。

    他既已去,何來所想?想君千裡且笑生死。

    隻怕是生死兩隔,想君已非隻千裡之近。

    他既已終,何來所思?思君夢魂那管千秋。

    千秋轉眼,而死别到夢魂,豈非叫活人更是錐心? 巫山兩載,或風、或月、或雪、或天地諸情,随舉目眺,皆有他身影隐約!而今,曾是郎君手上把玩的柔荑,竟是以用掘郎君永世息所。

    每一劍鏟下,回聲,句句是自己心裡的哭泣。

    淚已不知何時而終,隻知,血滴在心中淌蕩。

     人有情,便怕生死别離!她長歎,又一劍揮下。

     心她看着他,由病塌上而下;邁步,以龍行之姿,配以天地運息,一室漫走。

    起伏波動,似是行健不止的星鬥,緩慢而有迹循,紛亂中有蝶舞。

     她端藥湯而入,他接過時,連掌連心一并送給了他。

    見他一口吞服,又見他皺眉歎苦,便知一顆勞心已無可避!且露出皓齒微泯,滿腔笑意盡在秋水雙目。

    而他,雖隻是恭敬道謝,并虛禮滑稽以小生唱喏;她可大悅,并不由自主歡愉笑出。

    一道血熱,竟直沖激兩頰;而兩側耳垂,更如火辣燒灼。

     當時,她以他不解風情微嗔,複又想是忠厚之人,正是終身所托!乃化恙為笑,領受他行步的韻律。

     她任由他握她雙手,攜她飛躍巫山千裡。

    每逢日将東臨,她便伴他同往東隅頂峰,叫那天地光明揭世而來。

     她沉醉,他扶住她身子,韻律有緻的穿梭于雲海山石之間。

    每回,她閉目放身,任料他号石馳天地之間。

    耳中所聞,是他有序的呼吸脈動;身子所感,是淩風破空的節奏。

    時日一久,這韻律竟植心是深,便當她做事練功,也循此一行迹。

     如是兩載,二人靈犀相通;舉手投足,竟可連目意也無。

    氣流波染,心思轉動,在在于對方可引起共鳴。

    她曾長跪對月,祝禱于天地蒼穹。

    願以來生世世,還報大化垂愛,祈上天能惜疼她與他此生之緣一場! 洞已掘好,是地,便是心中千千相系情結之人永住之所?隻是,兩人所力之處,中間尚隔一薄薄土壁,雙方俱不願打斷開它!長風過松,竟撩他衣襟飄響! “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

    聽止于耳,心止于符。

    氣馳者,虛而待物者也。

    唯道集虛。

    虛者,齋也。

    ” 二人悚驚放執,劍絲并生,嘩啦一下,中間土壁已倒!這瞬間,彼此微愣,先是韻律相佛,又繼心受相同。

    歎訝起于心頭!若非惰劫,豈非人世難有可尋的至友? 她放下雙劍,伸手便扶他的身軀,觸到手裡,溫熱已退,永涼一如自己的心,竟在這一瞬間全身是像是抽空了一般,幾近無法自制的就要倒下。

     她收回蠶絲,冥冥有股力量促着她雙手托他。

    他肌膚上每一寸、每一尺,曾經是撫過,奉獻過、愛過、恨過。

    而他已經跨過奈何橋,狠心把自己五年來的恨置之不顧! 她們搬動他的身子,很協調的放入墳中。

    原坐化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