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紅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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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惜光一凜,輕輕打了個寒顫,伸手拂開了擲上他額角的小雪團。

    擲中他的小男孩格格笑着跑開,脆生生地嚷道:媽媽讓我擲的,媽媽讓我擲的!男孩約摸四五歲,長得眉清目秀,一臉調皮。

    一個年齡相若,玉雪一般的女孩兒叫道:我替爹爹擲回來!手中一枚雪團投向男孩,卻偏了半尺,她又抓起一把雪去追趕男孩,男孩手腳伶俐,早已先擲來雪團。

     範惜光注視着他這雙粉雕玉琢的孿生兒女,嘴邊終于露出了笑容。

    孩子的母親撅着嘴晃到他面前,乜斜着他道:每到下雪天你就對着梅花發呆,練的是什麼功?她很年輕,很俏麗,有時神情間還象個大孩子。

     她叫莫喜,嫁給他已有六年,是當朝内閣大學士莫文淵的小女。

    當初她邂逅他時,她的少女情懷就被他冷漠抑郁的氣質所吸引。

    她的姐姐名叫莫愁,是當今皇帝的寵妃,她悄悄去求了姐姐,皇帝才将她賜婚給了範惜光。

    範惜光并不清楚這一點,當年剿匪之後,父親範知恩就因功入京就任吏部尚書,他曾經動過念頭,離開父親去浪迹天涯,但一接觸父親明亮嚴正的目光,他就無法開口。

    他延宕着,以為過幾天會說出來,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這個念頭終于消失了。

    他是離不開從小浸潤其間的書香、茶香、細瓷餐具和雅潔的居室,還是沒有勇氣去違抗父親認為天經地義的一切東西?甚至當他的痛苦被父親犀利的眼睛看破時,他竟會生出一絲羞愧他,一個飽讀詩書、深明義理、久食皇祿的清貴公子,怎能對一個匪幫女子念念不忘呢? 有時回想前事,他會大感驚訝,那個熱血慷慨、沖動冒險、等閑生死的青年真的曾是他範惜光麼?其實他隐隐知道,那時的自己并不完全真實,當他從老蔡叔口中得知,他早已服下了焚心丹解藥時,不是突然間雙膝發軟、心尖發顫嗎? 起初他想起梅嫣,往往痛得心如刀絞,喘不過氣來,但一年兩年,這痛苦還是漸漸淡了。

    當他被皇帝欽點為禮部侍郎,繼而又賜婚皇妃之妹,他就逐漸擺脫憂郁繁忙起來,尤其是美麗的妻子為他誕下一雙龍鳳後,他就已覺得,生活原來是那麼溫暖、快活。

     誠如莫喜所言,每到下雪天,他就不由自主對着梅花發呆,是冥冥中那個永世囚于死牢的幽靈還不肯安靜嗎?但她沒能借飄花飛雪顯形,他發呆時其實什麼也沒想,不過這一次不同了,當兒子擲中他雪團時,他竟恍惚以為是牢獄中那雙猙獰舞動的手抓到了身上。

     半個時辰前,他接到來自遙遠青州的快報,那名關押了八年的女死囚離奇越獄了! 來報信的是獄卒田大。

    八年來,他與何三按範大人吩咐一起看押那女死囚,每日供給她兩頓飯食,她一直都很安靜,在牢房裡走走坐坐,或是撫摸一陣身上的鐵鍊,瞧不出有何異樣,然而七日前的掌燈時分,那閉目端坐的女死囚突然放聲大笑,聲音很難聽,很可怕。

    何三走近前去喝斥,卻被她一把抓住脖子,喀喇一聲扭斷。

    當時他驚呆了,不明白她怎能抓到牢門外的何三,事後他才想起,原來她一撲之下,石壁上的鐵鍊就被她生生拉斷了。

    她扭斷何三脖子後,慢慢抽出肩窩裡的鐵鍊,這麼多年來,鐵鍊已跟肌肉長在了一起,抽動時鮮血直流,她卻仍在哈哈怪笑。

    她抛掉鐵鍊,輕輕捏下牢門上的鐵鎖,飄一樣走出牢門,一直走向監獄大門。

    她經過他篩糠般的身體時,他以為自己的脖子也會喀喇而斷,但她隻是揚起一隻手沖他晃了晃,便象一陣風般消失了。

    他清楚地記得,那雙手比尋常男人的還大,骨節暴突,青筋墳起,掌心鮮紅如血 田大驚恐抖索着叙述這一切時,範惜光心裡反複念着兩個字:來了,來了他明白梅嫣之所以不殺田大,就是讓他來告訴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