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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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如茵的神志終于清醒了一些,望着眼前:不是他又是誰? 這是怎麼回事兒? 她仍舊迷惘地直起身來,定定地望了望逸之,又看看一邊拭着淚、一邊跨出門檻走到外面的大哥,疑疑遲遲地問:“你……真的是逸之?” 逸之淚眼朦胧地握緊着如茵的手:“如茵!是我!怪我沒早告訴你真相……” 如茵清醒了。

    她感覺得到,逸之握着自己的一雙手是多麼溫暖有力,他那熟悉的氣息、清澈的眸子、明朗的五官,依然是那般的熟悉、那般地令她怦然心動…… 這一切,可不明明白白、實實在在麼? 可是,她卻慢慢掙脫了逸之的擁抱。

    她望着面前的逸之,慢慢地向後退着,兩眼漸漸地生出令人發冷的光:“哦!你終于肯來見我了麼?” “如茵……” 逸之望着如茵,忽然覺得全身發涼起來,他看見,如茵的眼光開始變得陰郁而陌生起來。

    那是一種自己從未見過、十分生疏的目光!是一種交織着愛、恨和絕望的神情! “為什麼?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你還活着?” 逸之望着如茵:“如茵……” 如茵滿臉流着淚:“你是為了懲罰我?你想讓我永遠在痛苦中煎熬?想讓我的靈魂至死都得不到超脫麼?” 逸之也是淚流如注:“如茵,後來,我是應該告訴你我活着的真情的。

    可是,我怕驚擾你的生活。

    這個,嗳!以後我慢慢會和你說清的。

    如茵,我們……我們的孩子,他還好麼?” 如茵更是心如刀攪:“哦!我總算明白了!原來,你隻是想要見見你的孩子?否則你是永遠都不會再活了,是麼?” 如茵隻覺得自己已經冰結了很久很久的一個傷口,突然一下子重新迸裂開來!她似乎看見自己的一顆心正往外冒着殷紅殷紅的血…… 逸之流着淚:“如茵……我遲早會告訴你的……這些年,我一直動蕩,我不能讓你為我擔憂,還有……很多的大事。

    ” 逸之說到這裡,蓦地記起,如松還在門外,一下子就忍住了下面的話。

     她什麼也聽不下去了。

    她全身顫抖着,臉上一面流着淚,一面卻露出凄楚而慘冷地微笑:“雖說我人進了吳家,可是無論我人離開山城多遠,也無論吳家的牆有多高有幾重,都無法鎖住我心底深處對你的哀思。

    十幾年裡你一直都活在我的生命裡,你和兒子陪伴着我的每一天。

    兒子便是你的化身,便你的靈體之所寄。

    有了你們爺兒倆,哪怕飲盡所有的苦澀,我也情願。

    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得知,你是真的死了!” 逸之淚水漣漣,卻也不敢往深裡解釋,隻有滿心憐惜和痛楚地望着她。

     如茵珠淚迸濺着,她淚眼迷朦地望着面前的逸之,望着她日思夜夢的人,覺得五髒六腑都在一種劇痛中翻攪着、顫抖着:“你的心腸怎麼這麼硬?整整十三年,你竟不肯來告訴我一句真相!你竟然忍心讓我每天每夜都活在地獄冷火的烹煎裡……” 如茵再也說不下去了。

    蓦地,就見她捂着臉,轉身便奪門而去。

    逸之和門外的如松一時阻攔不及,如茵早已瘋了一般跑到了廟外,一把奪過家人手中的馬缰,躍上馬背狠狠地打馬而去了! 逸之當即就要追到吳家坪去! 如松氣喘籲籲地,好容易才拉住了他:“逸之!她正在氣上,見了也說不清呵!況且,吳家坪大宅院,也不是你一個人想進去就能進去、想見誰就能見到誰的。

    一旦闖進去,說不定還會另生節外之枝!事情公開了,吳家有了警覺,如茵從今往後,說不定真的不好再見你了。

    你權且冷靜一下!日子長着呢,待咱們先商議出一個法子再見她也不遲。

    ” 逸之隻覺得痛心攪腸,一時無計可施。

     可是,逸之卻不能在山城繼續耽擱下去了——軍中的會黨朋友,眼下正值要緊關頭。

    新軍各會黨正在籌劃反清舉義行動。

    他是好幾個會黨的中間人,必得盡快趕回湖北! 他決定先給如茵留下一封信,随後再派人回來接她們母子赴鄂。

     如松、逸之二人臨分手之際,如松突然正言厲色地告訴逸之:“梁兄,我有一件事,今天甯可冒着洩露朝廷機密和殺頭的危險告訴你知道。

    我不僅隻是為了我堂妹,也為了你我當年的同窗和袍澤兄弟情分。

    眼下,朝廷對湖北新軍這一塊,已經有很大的防心了。

    據掌握的内情,我對你可是不大放心!如今,我堂妹的後半生和小宗岩可是全靠你了!你做事一定要存個心眼兒,千萬不要為他人利用,不要去參與那些亂黨分子的活動!我們統不過是些小人物,不值當為了外人去擋槍子兒、當炮盔,倒讓親人跟着受連累、受擔心!當年,長毛号稱擁兵百萬,稱王金陵。

    最後怎麼樣?還不是被我大清朝廷一舉平定?你若是已經參與了什麼會黨,要及早抽身退步!若覺得不好做人,我可以幫你另換個地方。

    ” 逸之突然明白:如松此行湖北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了!嘴裡卻道:“如松兄盡管放心!我不否認,我一直都是提倡君主立憲的改良派,從不主張國基動搖!加上,人家都知道我是幫辦大人的人,就算有什麼事,避我還猶恐不及呢!哪裡還肯和我結交?” 如松冷笑道:“梁逸之!我老實告訴你罷:你和杜鴻飛兩人的名字都在冊上呢。

    都是被我私下勾掉的!饒這般,你也别心存僥幸!下面的事,你好自為之罷!你就算不為自己着想,也請你為我三妹和你們的兒子想一想。

    三妹苦了這麼多年,我真的不忍心她再為你擔驚受怕!再過那斷腸碎肝的日子了!” 如松回北洋之前,先帶着逸之來到城裡如茵的奶娘家拜訪了一趟。

     多年在劉家服侍的如茵奶娘是個聰明人,一俟看見逸之的臉,心内一下子就明白了:面前這位,才是宗岩的親生父親啊!遂想起當年的那些事來——小姐在京城自己定下了終身,可梁公子暴瘐獄中沒幾天,立志一死的小姐竟突然就匆匆嫁到了吳家等等…… 比起如茵娘來,如茵的奶娘到底還是山野的百姓人家,故而大家族那些做人規矩,倒也不是看得太重。

    加上對自己奶大的如茵,一直都懷着一種類似母親的疼憐之情。

    她信奉過活人日子,就是圖個實惠吃飽飯,就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