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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艙闆,冷夜寒風飕然刮擦鐵還三的脊背,令他生出一種摧肝裂膽的驚悚。

    他失勢之際,仍有餘力蕩身躍起,落在艙頂之上,運力踩破艙頂,又沖回房中。

    駱翊叫了聲好,收回短槍,招式沒有半分變化,蓄力又是一擊。

    鐵還三拼盡全力攔住前面一槍,此時已覺不支,見這槍又直奔劉鋒,正待勉力支應,卻見劉鋒突然長身而起,雙掌一合,将槍尖拍入掌中。

    滿室咆哮頓時消散,劉鋒衣袂鼓漲,一瞬間身軀猛然高大,令人不敢仰視。

    要殺由你!劉鋒咆哮一聲,卻聽我言! 室中衆人訝然望着他虬髯翻卷,虎眉飛揚,一時無人敢出半聲。

     劉鋒道:你可曾想過夏攸的兵器一旦落入不臣之徒手中,中原浴血,朝廷崩壞,死的人萬萬計,他們比之夏家的人命,又卑賤麼?你心愧疚,我又何嘗不寝食難安?若非南疆不安,我已解甲歸田,日日祈求老天叫我早死,償還夏家的血債。

    老友!這件事上,忠義不能兩全。

    你做了我,又當如何?又當如何?他睚眦欲裂,口中噴血,厲聲問完這兩句話,放脫了駱翊的槍尖,閉目垂下淚來。

     駱翊擡頭透過破碎的艙頂,望着天際暗淡的彎月,嘶聲道:我若做了你他說到這裡,抽了口冷氣,獨坐在月色之下,不住喃喃自語,我又當如何?又當如何?他天生殘疾,體質虛弱,年輕時強練霸道武功,到中年便委身病榻,适才兩槍耗盡他畢生心血,怒擊不中,渾身卻在顫抖不已。

    鐵還三見駱翊魂非所屬,知道此時機會難得,駱翊腿腳不便,隻須将劉鋒拖出房中,便已安全了大半。

    劉鋒固然求死,卻因毒傷發作之下強接了駱翊一槍,這時無力甩開鐵還三,隻得任由他半拽半拖地到了船舷邊上。

    先生!劉木見他們逃脫,急得大叫。

    駱翊猛然驚醒,撫了撫胸前,按捺翻滾的氣血,歎了一聲:罷!你心中那點愧疚,還是由我來超度了吧。

    他起身要追出門去,段行洲卻從鐵還三撞碎的木屑爛闆中晃晃悠悠爬起來,閃身攔在駱翊面前。

    駱先生。

    他抱拳一揖,恭敬道,我先前一直盯着巴将軍,定是妨礙先生行事,先生氣惱,恕罪則個。

    駱翊微笑道:我本欲将你擊落水中,你還要我恕罪?段行洲道:是。

    還要多謝先生出手留情,若先生想取我性命,我哪裡還能在這裡惹厭?駱翊上下打量他:你想阻我? 晚輩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先生。

    段行洲撓頭道,詹将軍屍首上的鐵錐雖被木二爺觸動,可劇毒尤在,木二爺也無走漏先生謀算之虞,先生為什麼不将鐵錐倒刺收回,重新布局?駱翊冷笑道:此錐名破城,發出的倒刺用于撕裂城牆,豈會那麼容易收回?這件破城錐雖小,卻和實物一般,需用專門的機關絞盤,方能将倒刺收回。

     原來如此。

    段行洲撕開袍角,取了一截棉布裹在手上,俯身從地上将破城錐拾起,雙手扳住兩支倒刺向内使力,耳聽咔嚓嚓嘈雜刺耳,那兩支倒刺在他手中竟慢慢向錐身中收回。

    駱翊看着破城錐在他手中收回鐵錐模樣,不由大驚失色。

     段行洲手中仿佛握着一柄匕首,将破城錐哧哧有聲地淩空虛刺幾記,方收轉回來,平舉破城錐,向駱翊施禮。

    這兩件兵器都是夏老先生的傑作,它們交鋒,不知夏老先生會怎麼想?他憂心忡忡望着駱翊蒼白的臉色,又勸道,先生的槍法石破天驚,可惜所耗真力過甚,先生千萬不要再勉強了。

    罷手吧!駱翊卻不願再說一字,隻是慢慢舉槍,向着段行洲眉心凝神刺下,槍尖凝滞着寒江寒夜裡的寒風,冷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段行洲舉起破城錐,瞄準槍杆,卻像被這殺意冰凍了似的,覺得自己的血液也流得慢了許多。

    先生!他忽然退了一步,收回破城錐,我想刺斷先生的槍杆,但先生的槍抖得厲害,我可刺不中啊! 哈哈。

    駱翊放聲大笑,對不住!他垂下槍尖,一派枯槁,頹然跌坐回椅子上,伴了他一生的拐杖叮地從他手中落在地上。

    劉木仔細看看他的面色,終于抱住他的雙膝,悲恸起來。

     京城在望的時候,劉鋒的毒傷也解盡了。

    不過一夜工夫,上将軍須發皆白,就像希望冷如匕首般的江風能将自己吹得支離破碎般,他隻愛佝偻着腰,在船頭一站就是一日。

     岸上三乘快馬飛馳而來,為首的正是公子劉覃,身披缟素,幾乎無法從雪地裡将其分辨出來。

    他招呼了小船靠上船隊,尋得劉鋒,跪地叩首之後,泣不成聲。

    劉鋒撫着他的發冠,歎道:報應已來得太遲,我們三個老家夥自當慶幸,有什麼可以悲的呢? 侄子一路過來,走到駱先生停屍之處,他們道先生的遺體已被盜了。

     中原素裹,在大太陽底下,白花花照得人滿目生花,段行洲和鐵還三憑舷聊天,卻聽得清楚。

    鐵還三為避開陽光,眯起了眼,他的眼睛本就細長,如此更變成一條濃黑的細線。

    他瞥了劉鋒一眼,對段行洲道:看來他也快了。

    嗯?段行洲眯起眼睛,張大嘴巴看着太陽。

     說到底,駱先生還是殺了他。

    鐵還三手扶船舷歎氣,劉鋒大概等不到夏氏姐弟追到京城了。

     隻盼他們将駱先生的靈柩移去,好好安葬。

    段行洲道。

    這兩人又打了一會兒哈欠,伸了伸懶腰,鐵還三忽又問:你與駱先生一戰,究竟什麼情景? 哈啾!段行洲往江心裡打了個噴嚏,我忘了他笑嘻嘻拽起袖子,慢吞吞擦拭沾在鐵還三手背上的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