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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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柱屍首裝殓之後,運至岸上,等大船隊到了才起運進京安葬,駱翊又遣人去船隊通知詹柱家眷,這才繼續北上。

    此時兩岸都是昏黃蒼白的蕭條,冷風裡連個行人農戶都不見,巴阡倚在船舷邊,想到詹柱從前與自己同袍時光,是如何的意氣風發,兩人多少大仗裡殺出一條血路出來,如今位列朝堂,一朝夢醒,兄弟已不明不白命送黃泉,忍看白雪委地,枯樹昏鴉,更是讓他傷心欲絕,禁不住滴下淚來。

     哈啾。

    船尾有人打了個噴嚏,巴阡扭頭一望,卻見一個腦袋鬼鬼祟祟探出來,又倏地縮了回去。

    誰?巴阡大喝了一聲。

     段行洲扭捏轉出來,笑道:是我。

    你在我船上做什麼? 這個段行洲眼珠一轉,指着太陽的方向,道,從早上起來,就想打噴嚏。

    巴将軍船上太陽曬得正好,望過去,眼睛一眯,這個噴嚏麼,總算打出來了。

    滾,莫在我船上惹厭。

     段行洲甚是聽話,一溜煙地跑回自己船上去了。

    巴阡罵了幾聲,轉到劉鋒艙中說話,告辭出來,推門又見段行洲立在門前,神色尴尬,好像被巴阡吓了一跳。

    你怎麼在這裡? 我、我來給劉大将軍請安。

     巴阡看他在門前一本正經報名,隻得搖搖頭回自己艙中休息。

    這一日隻要巴阡出房,便能看見段行洲笑嘻嘻向他望着。

    出門吃飯,他靠在船頭往江中漫不經心地吐口水;出房方便,他倚在船舷看河水奔騰;就算在船頭觀景散心,也有段行洲遠遠地陪着他歎氣;巴阡橫眉怒目而視,段行洲卻笑眯眯向他拱手緻意。

    俗話說揚手不打笑臉人,巴阡也無可奈何,哼了一聲賭氣回房。

    呵呵。

    駱翊看在眼裡,笑起來,将支起的窗慢慢放下。

    屋外又空蕩蕩的隻有段行洲一人獨立。

    鐵還三在房中道:進來吧,就算他要動手,也要等夜深人靜。

     就是你這種人白天放寬了心,給兇手可乘之機!段行洲怒道,你不要說得好聽,不如你出來盯着巴阡。

    鐵還三便不失時機地呻吟起來:傷痛啊他歎了口氣,翻身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倒頭就睡。

     段行洲卻有些锲而不舍的脾性,硬是從白天盯到了夜裡。

    他裹着大棉袍,縮在船頭的陰影裡,雖瑟瑟發抖,仍直勾勾望着前面快船的兩舷,不敢稍有懈怠。

    江上的夜風真是凍徹骨髓,他心口那點熱氣早就被剝得幹淨,飒然風聲中,咔嗒嗒作響的,隻是他牙齒打戰。

    自己的聲音倒似不相幹的人發出,段行洲聽得有趣,全沒有察覺前面船上咯的一聲輕響,待到頸中一痛,氣息阻滞,才發現一個繩套趁着北風兜頭罩來,牢牢鎖住自己的咽喉。

    繩子那頭猛拽,段行洲不由自主向前撲倒,隻覺腦袋幾乎被活生生扯去,哪有氣息呼救?他伸手抓住繩子,不料對面那人卻有拔山之功,繩索一抖,幾将他淩空掀起。

    段行洲不得已又向前踉跄五六步,就要沖到兩船首尾相接處,腳上卻絆到了纜繩。

    他靈機一動,伸足纏住纜繩,穩住身軀。

    此時得暇向對面望去,隻見黝黝的黑暗裡,一人仿佛站在無盡的洞穴深處,隻見一團模糊的黑影。

    隐約見那人在艙沿下微微展臂,頓有三道晶亮的鋒芒破空刺來。

     果然是冰淩!段行洲知道厲害,在地上翻身滾出三尺開外,手忙腳亂中竟還将靴筒中的匕首拔出。

    冰淩在甲闆上擊得粉碎,冰碴打得他面頰生痛,鬓角一熱,已淌下血來。

    他趁此時割斷鎖喉的繩索,剛擡起頭,眼前又是冰淩撲到。

    段行洲大驚之下拔身而起,空中扭轉身軀,兩根冰淩幾乎擦着他的鼻尖掠去,卻還有一根正中他的胸肋,瞬時仿佛血脈倒流,心窩中的血液幾乎要從口中噴出。

    他脫力仰倒,背脊上卻無受力之處,扭頭看時,人已在船舷之外,黑沉沉的江水撲面而至。

    他奮力展臂,堪堪攀住一處船舷,滾滾南下的江水一往無前地湧向他身前,幾乎将他沖走。

     脅傷處痛得他百骸俱裂,無力攀上船去,而喉間仍火辣辣的,隻能呀呀作語,呼不出聲。

    耳聽得有人開啟門戶,一時也分不清是哪條船的哪間艙房。

    江水洶湧、剝去他身上不多的熱氣和氣力,段行洲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多久,想到自己往日的氣概,從來的志願,不由悲從中來,想放聲大哭,口中卻是咿咿呀呀,倒似剛死了丈夫的小寡婦,豪邁不足,凄切有餘。

     頭頂上有人笑道:不過是個小捕快,你的前塵往事不足挂齒,隻有你自己哭罷了。

    鐵還三瘦硬的雙手抓住他的腕子,将他提到甲闆上。

     段行洲倒在地上,張嘴道:巴、巴、巴 巴阡?鐵還三悚然動容,難不成真讓你猜中了?他扶起段行洲,向巴阡房中跑去,到得門前,便見巴阡的屍首橫于地上,胸前一柄修長烏黑的利錐森然映着屋内的燈光。

    死了?鐵還三抽了口冷氣,想上前檢視屍首,忽聽對面艙房哐當作響,駱翊高呼刺客,兩人勃然變色,又奔向對面船舷,還未轉過船頭,江面上便撲通一聲。

     跳水走了!駱翊趴着船舷向下望去。

    劉鋒聽到動靜也披衣搶來:刺客?駱翊點頭,又問:老爺可好?鐵還三歎道:大将軍無恙,巴将軍卻死了。

    劉鋒與駱翊俱皆失色,口上急問:怎麼回事?一邊跟着鐵還三與段行洲奔向巴阡屋子。

    巴阡屍首仍在原地,鐵還三一望之下卻是大驚。

    屍首上那柄利錐轉瞬的工夫不翼而飛。

    劉鋒和駱翊撫屍悲恸之際,劉木、王九貴二人也小心翼翼地趕過來,也有船工被驚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