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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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放出銀花朵朵,寒光掠空,迅者電火,兩個是昆侖之後,另兩個是峨嵋與武當傳人,各自施展出本門秘傳,要在兵刃上分個勝敗死活。

     自從子時開始,直戰了三個時辰,兀是勝負未分。

    那方龍竹與吳戒惡是手起劍落,愈戰愈勇,那方靈潔與吳玉燕是倏他身劍合一,拼命惡鬥;倏地身形一分,凝然苦思。

    這時已交卯正,天色早已大亮,一輪旭日從海面逐漸升起,彩霞萬道,随着金波閃耀,蔚成奇觀。

     峰頂金石交鳴之聲,早已驚動了萬竹莊上各派聚會英雄,刹那之間,均已齊集峰頂,正欲出言阻攔,卻見人從中穿出一位老者,手中持着匕首,點着自己心窩,放聲痛哭道:“這是我吳家父兄之仇,如有哪位前輩出手阻攔,我吳璞先死在峰頂。

    ” 泰山俠隐夏一尊,身為主人,心中雖欲阻攔,卻因投鼠忌器,那吳璞兇狠狠持着匕首,隻要自己身形一動,恐怕吳璞立即血灑當場。

     昆侖鎮陽子,武當尚真人,各自為着本派聲威,誰也不肯叫本派門下先行住手,隻是沉吟不語。

     那場中四人,各自顧住厮拼,早忘身外一切,戰至緊張處,旁觀諸人均暗暗捏着一把汗,深知兩虎相拼,必有一傷,卻誰也無法出手阻止。

     泰山大會本定于卯末辰初開始,看看時間已到,場中厮殺兀是未止,泰山俠隐夏一尊止不住急得團團亂轉,想不出一個主意。

    正在此時,卻見峰背嗖嗖蹿來幾條身形。

    這幾條身形奇疾,夏一尊還未辨明來人身份,那幾人早已分向場中落去。

     吳璞急得大叫道:“各位老前輩,在下含冤莫白,先兄死于小賊劍下,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想不到語聲未竟,隻見一道黑光迎胸襲來。

    吳璞心中一悲,正要把匕首往自己胸窩裡制進,那道黑光說也奇怪,在吳璞手中一繞,早把雙手縛住,那匕首也“嗆啷” 一聲,落在腳前。

     吳璞心中一震,低首一望,縛着手上卻是一串佛珠,隻聽得耳旁有人低念道:“善哉,善哉,一因既起,萬果随生,五蘊皆假,生死亦空。

    吳居士,你還認識老尼否?” 那語聲雖輕,卻如當頭棒喝,吳璞擡頭一望,不覺冉冉跪下身去,嘴上痛哭道:“老師太慈悲。

    ” 場中四人正自惡戰未休,卻已見兩條身形分向中間落來,一個是袍袖一揮,另一個是拂塵一隔,早把場中四人擋在兩邊。

    場中四人定睛一瞧,各自向着來人奔去,伏拜在地,嘴上都是哭喊道:“師父,師父。

    ” 原來先前蹿來三條身形,正是峨嵋靜因師太,昆侖赤陽子,武當董靈霄,後面還跟來武當掌教卧雲道長,吳玉燕的師姊呂曼音等人。

     泰山俠隐夏一尊一見惡鬥已止,峨嵋,昆侖,武當諸位掌教均已現身,當下略事寒暄,趕緊命門下就峰頂上擺開蒲團,邀請各瀕長老人坐,公斷方吳兩家恩怨。

     隻見上首正中一列,坐的是峨嵋靜因師太,青城山元靈子、謝婉兒夫婦,這三位數起來年齡最高,輩份也較稍為超出,依次左首是昆侖赤陽子、鎮陽子師兄弟,右首是武當卧雲道長、尚真人、董靈霄師兄弟。

     東首一列是以華山許伯陽為首,依次是點蒼天虛子,嘉興金鈎陶春田,火雷王孫天夷,文武判李揚。

     西首一列是以天台盧吟楓,普靈歸為首,依次是王屋靜虛上人,雲頂五行金風禅師、鐵木大師、後土僧,奪命金環吳璞。

     主席是泰山俠隐夏一尊,坐在下首相陪,各派門下,一概不另設坐位,均侍立在乃師身後。

     此時各派掌門人,均都沉吟不語,對方吳兩家恩怨,誰也不敢胡亂評定是非。

     那方氏姊弟與吳玉燕、吳戒惡,俱都各自跪在乃師身前,痛哭流涕,各求其師作主。

     吳璞臉上,顯露出一股悲憤之色,卻又夾雜着另一種凄慘笑容,暗忖道:“想我吳璞自追随島主以來,出生入死經過多少難關險境,從未說過一個‘不’字,想不到一言引起誤會,島主自刎而亡,我吳璞卻落了一個不忠不義罵名,這九天沉冤我能說與誰知。

    ” 吳璞正想得怔怔出神,雙目中禁不住落下淚來,正想出言自辯,一明自己冤屈,墓地間卻聽一陣輕風過處,傳來了铮铮锵锵古筝之聲。

     那筝聲雖輕,入耳卻是分明,隻覺得一股凄涼哀愁,令人黯然神傷。

    那古筝彈得者斷若續,如訴如泣,悲痛之情,動人肺腑。

     古筝聲一起,吳璞神色已是大變,直聽到那悲痛欲絕處,不覺慘然一笑道:“罷罷罷! 她都如此恨我,不明白我,我的這番冤枉有誰能相信?我還需要說給誰聽?”說時竟蓦地身形一起,早已蹿抵場中,手中長劍往頸下一橫,朗聲道:“這恩怨是非總由我兄弟一手而起,如今大哥已死,我也自刎于各位前輩眼前,從此是非已了………” 吳璞突然而發,場中雖有各派高手,卻仍不知如何處理,正一陣忙亂間,隻見峰頂早又蹿來三條身形,當前一個,手上叫化棒一揮,早向吳璞手中長劍拈去,嘴上大叫道:“吳二哥且休性急,你的冤枉有人替你辯白。

    ” 吳璞不防有此一舉,手中長劍早已落在當地,放眼一望,隻見上來的三人;頭一個乃是金葉丐,中間一位正是神手華陀侯仲永,後一位卻是嘉興銀鈎陶春圃。

     金葉丐抱着叫化棒,雙手朝四周一拱,朗聲道:“這方吳二家恩怨,各位前輩在此,且聽神手華陀侯仲永一講當年經過。

    ” 原來當年侯仲永曾在吳氏兄弟面前說過一席話,這席話又由吳氏口中傳到南海島主方繼祖的耳内,卻認為吳氏兄弟叛主,當下拔劍就砍,逼得吳氏兄弟動手自衛。

    ” 侯仲永那番話說的是:“人死不可複生,方學土雖被夷十族,但忠名已傳萬代,求仁得仁;而南海島主以方氏僅餘遺孤,尚能遠走海外,保存方氏一脈,已算是天佑忠良。

    那燕王雖已篡奪天下,但究是朱氏親支,仍屬大明天下,興亡與異族不同。

    何況建文帝生死難明,太子蹤迹不知,如舉義師,奉誰為主;倘若奉方氏,豈不更與孝儒學士志節相違。

    ” 侯仲永不但如此評論,後更勸言道:“民為本,社稷次之,君為輕。

    胡人竊據中土百年,生靈苦極,如今天下稍定,再舉兵也是又多一番殺戮,不如勸島主,或則海外稱孤,或則歸隐中上,再休以報仇為念,更不能再說是舉義師,因為師出無名,更是如同反叛。

    ” 侯仲永一番話說完,在座諸人各自暗暗歎息。

    那中間座上的靜因師太,更自撚着佛珠,長誦佛号不止。

     吳璞怔怔站在場中,數十年來恩怨是非,在他腦中反複起伏,覺得光陰易過,人生無定,正欲慢慢走下峰去,卻隻見峰後如飛跑來一人,滿頭白發,手上抱着古筝,眼眶中滿是淚珠,卻望着吳璞凄然一笑,這正是笑中有淚,怕中有笑。

     吳璞眼光一觸,禁不住額聲道:“彩鳳,你……” 彩鳳一抹淚痕,凄聲道:“這都是天……天命所定,非人力所能挽為。

    ” 那邊廂方氏姊弟雖聽得侯仲永一番前因後果,卻仍自滿心悲憤,無法抑制。

    姊弟二人緩緩站起身來,齊步向着峰邊走去,望着天上白雲悠悠,海上波浪滔滔,暗念茫茫人世,何處是歸宿?心中愈想愈是悲痛,雙手一軟,那手中的天龍寶劍直向峰底墜去。

     那峰底是一片飛瀑,泉聲喧耳,水珠四濺,方靈潔突然望着天龍劍向水底滑去,并無絲毫撿回之意,隻覺得這人生無定,要那天龍劍又有何用? 方靈潔正望着飛爆出神,蓦地間隻見潭底飛出一條金龍,張牙舞爪,破空而去,那龍腹上踏着男女兩位長者,正向着自己微笑,那面目卻是極熟,卻記不起在何處見過?那金龍尾上更跨着一人,卻正是死在碧雲莊蓮雲水閣中的吳璧,神情頗為歡樂,刹那之間,那條金龍早載着三人,沒入白雲之中。

     方氏姊弟正自大惑不解,回首一望,隻見彩鳳、吳璞、吳玉燕、吳戒惡等早已跪在當地,耳上還傳來彩鳳呢哺聲道:“島主夫婦與吳大哥,在天上早已和好如初,想不到他們後代子孫在地上,卻還糾纏不清。

    ” 方氏姊弟聽在耳内,心中恍然大悟趕緊撲拜下去,嘴上也喚着父親、母親不止。

     此時剛交午正,紅日懸空高照,那日觀峰頂各派英雄好漢,俱都端正危坐,不出一言,偶爾傳來幾聲佛号,那正是靜因師太所念,隻聽得是“善哉,善哉,幾回生,幾回死,生死悠悠無定止,了卻塵緣入禅門,一性如來體自同。

    ” 這正是一言誤會,引起萬般因果,到頭來:是是非非皆是假,覺後空空無大千。

    這一部沉劍飛龍,費了四十萬言筆墨,也暫到此處告個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