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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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山風斷腸驚惡耗 窮途心事忍淚訪良師 明亮的北鬥星漸漸隐去,東方天空上已現出一片魚肚色,破曉的山風似乎較平時更寒冷些。

    武當山“通虛堂”裡傳出了清亮悠長的磐聲,一聲聲傳開去,好像籠罩了全山。

     這時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孩子,正背負着手,沿着樹林邊上的石手路,緩步向山下走去。

     這小孩正是吳戒惡,自金葉丐走後,他在山上甚是無聊,加以牽挂父叔處境,不知吉兇如何,心情十分郁悶,似乎不大住得慣。

     武當山上的道士們,皆專心潛修内功,講究淡泊甯靜,不大肯多幹預外事。

    吳戒惡看慣了碧雲莊上那些江湖豪傑、風塵俠士們的熱情豪放,覺得這些道土們多數外貌都是冷冷的。

     戒惡不大喜歡這種人。

    并且以為人家嫌他來此避難,瞧他不起,以此故意冷淡,心裡很不好受。

     戒惡住的地方是在觀虛堂背後一個小院落裡,這所小院名叫“眉峰小館”,是謝青峰住的地方。

    武當山上的道士們雖多,但經常和謝青峰往來得密切的,卻也隻有十餘人。

    在這些人之中,戒惡比較喜歡金鼎和謝青峰兩人,卻不大喜歡守靜。

     守靜道人是戒惡到武當山來先認識的人。

    但這人卻人如其名,對誰都是冷冷的,常常坐上半天不說一句話,對戒惡也是如此,所以有時他和戒惡在一起時,戒惡便覺悶得發慌。

    好像有他在場,便帶來一股冷氣一樣。

    戒惡覺得碧雲莊上那些叔叔伯伯沒一個像他的。

     謝青峰對他卻不似别的道人那麼冷淡。

    他好像很喜歡戒惡。

    很同情他的遭遇,時常叫戒惡打拳給他看,偶爾也指點他幾招。

    戒惡也偷偷從他那裡學得了一些武當派的招式,但謝青峰卻好像不大留意。

     有一次,謝青峰和他談高了興,還特地練了一趟武當派的“九宮連環劍”給他瞧,戒惡隻覺得這一趟劍法快如狂風急雨,一劍連一劍,确有雷霆萬鈞之勢。

    但這一套劍法太快了,他卻一手也記不住,算是白看了一次。

    謝青峰又很喜歡下圍棋,他保存有一盒極精緻名貴的玉棋,是用白玉和黑玉制成的。

    謝青峰無事時便常拉戒惡下棋。

     戒惡本來便精于此道,因為碧雲莊上的文武判李揚便是此中名手。

    李揚來碧雲莊長住以後,愛下棋卻又尋不到對手,便教戒惡下棋,後來戒惡簡直就成了李揚的小棋友。

    他的棋藝雖不及李揚,卻比雷傑那些人高得多。

    在碧雲莊上也稱得起二三把好手,但和謝青峰相較之下,卻不如甚遠。

    最初戒惡還以為自己棋藝太差,後來聽松月說起,方知謝青峰棋藝極高,在武當山上的棋友之中,他也是一流高手,所以謝青峰從前的綽号叫作“聖手諸葛”,一半是指他的劍法掌法厲害,一半也是指他的棋藝而言。

     戒惡對謝青峰印象很佳,他覺得在這人身上找得出一點碧雲莊上那些叔叔伯伯們的影子,他有一點像李揚。

    像柳複,像裴敬亭,像金葉丐。

    但仔細想來,他卻又誰都不像。

    總之戒惡對他有些親切之感。

     金鼎對他雖不如謝青峰那樣關懷,但也較别的道士好得多,金鼎的态度永遠是和氣當中帶着親切,戒惡對他也很有好感。

     不過,最和戒惡投契的,仍推金鼎道人的徒弟松月,松月的年歲和戒惡差不多大,但對于玄門各派所知的常識卻比戒惡豐富得多。

    他能夠清楚說出昆侖四子的名字,又能夠分别華山,天台,點蒼各派劍法上的不同,這些都是戒惡所不懂的。

    但當戒惡問他知不知道天台甘明的名頭時,松月卻搖頭說不知道,不免使戒惡有些掃興。

     松月最佩服的人不是他的師父金鼎道人,卻是大師伯白鶴俞一清。

    關于碧雲莊上的事,戒惡本極少對人提及。

    但時間稍久,他也向松月透露了一些。

    松月卻很自信的說道:“我沒聽說過昆侖派有姓方的人,隻聽說過赤陽子有一個女徒弟很了不起,不過想來也未必勝得過俞師伯。

    你不用發愁,俞師伯既然去了,便沒有辦不到的事,何況還有師祖他老人家的親筆書信呢。

    ” 戒惡不知道這白鶴俞一清的本事究竟有多大?聽松月說得這麼有把握,也有點半信半疑。

     近來戒惡常常失眠,他計算日期,金葉丐去黃山也該回來了,但卻至今仍無音訊。

    他知道這位金叔叔人極熱心,況且又是父親叔父的好友,對于碧雲莊上的事,他較任何别的事更着急,他臨走時留下一張字條,說是去黃山訪友。

    論理在這種時候,他決沒有這份閑情逸緻去訪友閑談,而且又走得那麼匆忙。

    依此看來,他所找的人多半與碧雲莊之事有關。

     這一來戒惡就更放心不下。

    每天晚上反複思慮,越想越覺不妥。

     有時他也自己安慰自己:父親叔父都非等閑之輩,尤其二叔父一手奪命金環,據說在武林中罕有這樣的暗器功夫。

    敵人雖說厲害,到底也隻是耳聞,未必有什麼了不起。

     再說碧雲莊上所有那麼多好功夫的叔叔伯伯們,那天裴叔叔掌溶金匣,柳叔叔吸水取物,這樣功夫都是少有見到的。

     還有那火雷王孫天夷。

    據說是當今天下第一暗器名家,既是“第一”,就是說沒人再比他高了。

    那兩個昆侖弟子不知會不會打暗器,說不定他們根本未學過哩,那也就沒什麼可怕。

     縱許他們也學過暗器,那是不論如何也趕不上孫天夷的。

    要不還叫什麼“第一暗器名家”呢?記得那天二叔說過:“别的還不要緊,這暗器功夫卻是荒疏不得的。

    ……”可知這門功夫有多麼重要?孫天夷的暗器功夫,決不是别人比得了的。

    單憑他的暗器,大約也能制住敵人了。

     何況除了他以外;還有那麼多好手,如像鐵木僧,陶春田……不過陶春田太老了,也許差一點,但還有别的人呢,文武判李揚,泰山派的馮陳兩位。

    山背後的炬烈峒主、火龍神君嶺氏兄弟也都不是好惹的。

    此外,碧雲莊還有機關埋伏。

     提起了機關,戒惡也想到了甘明,咳!要不是那蓮池中的機關誤事,甘明也不緻于和父親叔父搞得不愉快,那麼,自己到武當來,甘明也許還會同行,就不緻于這樣寂寞了。

     戒惡每天夜裡就這樣胡思亂想,沒有哪一天睡好了覺,早晨卻又不敢貪睡,怕那些道人說自己懶惰,像謝青峰這些人都是天不亮便起身到“通虛堂”去。

    戒惡也就起身嗽洗。

    有時在院子裡打拳,有時卻在山上閑走。

     他來到武當山快有一月了。

    但仍有許多事弄不明白,他知道這山上的道觀很多,卻多半沒有去過。

     他又知道“三堂”是極重要的所在,守虛堂是專門練藥的地方,通虛堂是練功的所在,至于那觀虛堂做什麼用?他可就不知道了。

     這山上的道士無慮千人。

    地位最高的當然是卧雲道長,另外還有一位尚真人。

    卧雲道長除了最初上山時見過一面而外,後來還召見了戒惡幾次,每次總是問他在山上是否住得慣,又勸他專心在此居住,不必想家,也不必擔心碧雲莊有什麼危險。

    戒惡每次都是很恭敬的回答。

     那個尚真人,戒惡隻是遠遠地看見過他一次。

    那是一天清晨,卧雲道長和尚真人從通虛堂走出來,似乎眉目之間也很慈祥,但那時戒惡立得很遠,而且他們一走出來便拐了彎,沒看得清楚。

     此外,戒惡還常從謝意峰和金鼎兩人口中,聽他們談起什麼“五師叔”,這人卻不知是誰。

     戒惡秉性外和内剛,自金葉丐走後,雖然他心中無時無刻不惦記父叔安危,但表面上卻裝得行無所事。

    除非别人先談論起碧雲莊之事,否則他決不多提。

     昨夜謝青峰和戒惡閑談之時,無意間提起了話頭。

    謝青峰便安慰他道:“俞師兄此去持有我武當掌門人書信,料想昆侖弟子還不緻于毫無顧忌,俞師兄此時還未歸來,想必是和那兩位昆侖弟子,同上昆侖面谒赤陽子去了。

    隻要武當昆侖兩派掌門人一晤面,事情便可緩和下來,故此你大可從此安心,不必再焦慮了。

    ” 當時戒惡一聽他如此說,便問道:“據道長說來,俞道長此番持有卧雲道長手書去,昆侖弟子便必定會遵命罷手嗎?” 謝青峰笑道:“我不是此意,卧雲師伯雖然領袖武當,但武當昆侖,派系有别,誰也不能以勢相壓,但一般武林中人,總懂得敬老尊賢,我想隻要俞師兄拿出了掌門人書信,對方總不能毫不理會。

    ” 戒惡雖然知道卧雲道長有手書交與白鶴,但卻不知道他書中寫些什麼,這時便低頭揣想,謝青峰隻道他仍不放心,便又解釋給他聽。

     謝青峰道:“你要知道,卧雲師伯乃是我武當派掌門人,他的言行舉動,那怕一絲之微,也關系本門名譽,代表我武當派聲名,如異地而處,設如我今日下山尋仇,忽然接獲昆侖赤陽子手書,我也不能毫無猶疑。

    須知卧雲師伯出面調解,也即是我武當派數千弟子面皮,在情在理,昆侖弟子皆不緻于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