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的名字叫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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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從深夜開始,一直下到清晨。

    整個晚上,謝庫瑞的信我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在空蕩蕩的屋子中空蕩蕩的房間裡心情激動地來回走着,偶爾傾身倚向燭台,在昏暗燭火的閃爍燭光下,看着我戀人生氣的筆迹:這些字母急躁顫動,翻着筋鬥地想要欺騙我,忽左忽右地搖擺行進着。

    陡然間,百葉窗在我眼前打開,我戀人的臉龐和她悲傷的微笑在我眼前浮現。

    一見到她真實的面孔,我就忘掉了最近六七年在我心中藏着的那張櫻桃紅的小嘴已逐漸變大了的臉。

     深夜,我沉浸在了婚姻的幻想之中:我毫不懷疑我的愛情,也相信它會得到同樣的回報,我們就這樣幸福地結了婚;然而,我夢中想像的幸福,卻在一棟帶樓梯的房子裡遭到了打擊;因為我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開始與妻子争吵,無法讓她聽我的話。

     我明白這些不祥的畫面,是來自葛薩利《宗教精神學的複興》一書中關于婚姻之惡的段落;單身在阿拉伯時,好幾個夜晚我都讀這本書。

    不過,我記得在同樣的段落中,還更多地提到了婚姻的好處,雖然這些段落我讀過好幾遍,但此刻我怎麼想也隻能記起其中的兩條:第一,男人結婚以後就會有人井井有條地打理家務(而在我幻想中的屋子裡卻沒有);第二,我就可以免除自渎的罪惡,無需再帶着一種更深的罪惡感,怯懦地跟随皮條客鑽進漆黑的小巷,鑽進娼妓的巢穴。

     深夜裡這種獲救的想法,再次引發了我手淫的念頭。

    為了解決心中這種無法克制的沖動,我在單純的欲望驅使下,像往常一樣縮到房間的一個角落裡。

    然而過了一會兒,我卻發現舉不起來了。

    十二年之後我再度墜入了愛河! 這個發現在我内心激起了極大的興奮與恐懼,使我繞着房間,幾乎像燭火般顫抖地踱起了步。

    如果謝庫瑞是想故意現身窗口,那麼還有什麼必要寫這封意思完全相反的信呢?如果女兒是那麼的不想要我的話,她的父親又為什麼要邀請我來?難道說是父女倆在跟我玩遊戲嗎?我在屋裡來回踱着步,感覺到房門、牆壁及嘎吱作響的地闆和我一樣打着磕巴,試圖嘎嘎吱吱地回答我的每一個問題。

     我望向多年前我畫的那幅畫,畫中席琳擡頭看見胡斯萊夫的畫像懸挂在樹枝上,随即墜入了情網。

    這幅畫是我受姨父當時剛從大布裡士得到的一本書中同樣一幅畫的啟發而畫的。

    此時看着這幅畫,并沒有像往昔那樣讓我每每想起它就感到難堪(因為畫和愛的表白都太簡單直白),也沒有喚起我年輕時代的快樂回憶。

    天快亮時,我已經想明白了:謝庫瑞正巧妙地引誘我進入一場愛情的棋局。

    借由退還這幅畫,她已經移動了一顆棋子。

    我坐了下來,在燭光下給她寫了一封回信。

     早晨,小睡了一會兒之後,我把信揣在胸前,走上街頭,沿着街道走了很長一段路。

    積雪拓寬了伊斯坦布爾狹窄的街道,也使得城市不再那麼擁擠。

    四周變得更加寂靜而死氣沉沉,正如我童年時一樣。

    年少時在下雪的冬天,我總以為伊斯坦布爾的屋脊、圓頂和花園似乎是被烏鴉包圍着的,此時我又有了同樣的感覺。

    我飛快地行走,聽着自己踩在雪地上的腳步聲,看着呼吸吐出的白霧。

    我逐漸興奮起來,想着姨父要我去拜訪的宮廷畫坊,也一定和街道一樣安靜。

    走進猶太社區之前,我托路旁一個小孩替我給艾斯特傳了個口信,告訴她正午禱告之前到何處跟我碰面,她将會替我把信轉給謝庫瑞的。

     我早早地來到了位于聖索菲亞清真寺後面的宮廷畫坊。

    除了屋檐上懸垂的冰柱,畫坊大樓沒有絲毫改變,與我小時候在這裡當學徒、和姨父一起進進出出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跟随一位俊美的年輕學徒一路穿行,兩旁是那些長年浸淫在糨糊及裝訂膠水氣味中的年老裝訂大師們、年輕時就已駝背的細密畫大師們,以及混合顔料的年輕學徒,他們甚至看也不看放在膝蓋上的碗,而是悲傷地凝視着爐裡的火焰。

    在一個角落裡,我看見一個老人把一顆鴕鳥蛋放在腿上,正在蛋殼上認認真真地畫着瑣碎的圖案,另一名大叔則專注地在紋飾一個抽屜,一位年輕學徒恭敬地在一旁看着兩人。

    透過一扇敞開的門,我見到一幫學生正在挨訓,他們低垂着頭,臉漲得通紅,鼻尖幾乎要碰到在面前攤開的書頁,努力想弄清楚自己犯的錯誤。

    另一個房間裡,一個憂傷的學徒仿佛暫時忘了顔色、紙張和繪畫,隻是呆望着剛才我興沖沖走過的街道。

    敞開着的房門前,那些正在臨摹繪畫、準備模闆和顔料、削筆的畫師們用敵視的眼光側目看着我。

     我們爬上結了冰的樓梯,穿過環繞屋内二樓的回廊。

    下方積雪覆蓋的内院,有兩個孩子般大小的學生,盡管包着粗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