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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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那天真是亂哄哄的。

    如果可能,我才不會要這一大堆兄弟姊妹來湊熱鬧呢。

    一開始,我什麼都看不到,因為我的眼睛要過好幾天才能張開,不過還是可以感到他們的存在。

    想象跟一整隊打美式足球的彪形大漢共進早餐的情況吧——為了搶奪唯一的一片吐司,大家無不使出渾身解數,奮力一搏。

    這麼比喻,你該明白了吧。

    在一片喧鬧之中,大夥兒無不為了口腹之欲,争先恐後,拚命把别人擠到一旁,哪管什麼“國民生活須知”。

    當時年紀小,無法想象人生除了用餐時刻的碰撞、擁擠外,還會有什麼問題。

    哎,我真是大錯特錯。

     ※※※ 我們兄弟姊妹一共有13個之多,母親胸前那可讓我們吸吮乳汁的部位卻明顯不足。

    更大的問題是出在母親身上。

    她先是為在谷倉後出現的父親大吃一驚,後來看到我們這一大群更是驚煌失色。

    她一次頂多隻能照顧6個,我們隻好分批哺乳。

    她老是抱怨睡眠不足、長疹子,還得了産後憂郁症。

    回溯既往、對于這一切,我已不再驚訝。

     近日,你大概聽過不少什麼:“獨生子女的悲哀”。

    人人碟碟不休,帶着關懷的語氣說道,這樣的小孩是多麼寂寞啦、缺乏手足之情啦、父母太過關注啦、還有常常必須靜默,孤單地進食等等。

    對我來說,這簡直是天堂,百分之百的仙境! 如果這樣,我就不必在饑餓難耐之時,和十來個手足打得你死我活,以争一口奶吃。

    這可真教人精疲力竭,對消化器官更是一大拆磨。

    大家族座談隻限于溫馴的兔子。

    我想,大作家普魯斯特一定會同意這一點。

    我那可憐、勞累的母親應該也有同感,因為過了不久,在我們能夠剛剛站立、對着這個世界眨眼時,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那一刻,我記憶猶深;在一個死寂的夜裡,我在半睡半醒之間,搜尋一點香甜的乳汁。

    突然發現,我用力吸吮的,不是母親的乳頭,而是小弟的耳朵,頓時睡意全消。

    我們倆都吓了一跳,後來有一段時間,他都斜眼看我。

    我很好奇,不知研究兄弟關系的專家對這種現象有何建議?無疑地,我們必得接受集體心理治療,加上一回自我意識訓練,受傷的那一方還得打一針高劑量的抗菌素。

     你可以想見,那天晚上大家都沒睡好。

    到了早上,饑腸辘辘,比較瘦弱的就開始嚎哭。

     由于天性樂觀,我猜親愛的母親一定是偷偷跑到谷倉後,和其他的伯叔阿姨相會,早餐前一定會趕回來,嘴角還有一抹得意的微笑。

     怎知,連個影兒也沒有。

    幾個小時後,已是一片混亂,哭聲不絕于耳,還有愈演愈烈之勢。

    開始擔心最嚴重的後果——失去母愛的我,身旁圍繞着一群小傻瓜,弟弟耳朵的味道還留在唇際,不能指望什麼時候才能一飽口福。

     這就是我初次體驗到生命的黑暗面。

     ※※※ 不曉得接下來的幾個禮拜是怎麼過的。

    主人給我們一碗味道怪異而且談得出奇的牛奶,還有一些不知擱了幾餐的殘羹剩飯(因此,直到今天,我還提不起對冷面條的興趣)。

    不管怎麼說,這些不但難吃,更不足以果腹。

    但是,看我弟姐妹吵得不可開交的樣子,人家還當我們吃的是上等牛排呢。

     每天,我都看到人們站在谷倉門口進行唇槍舌戰。

    女主人穿的是毛絨絨的拖鞋。

    男主人腳下則是一雙靴子。

    有些字句從我左耳進,右耳出,然而我才不在意他們那又臭又長的對話:“有太多張嘴要吃飯……花錢像流水……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好歹拿出個辦法來嘛……都是你的錯,誰叫你在滿月的時候把她從谷倉放出來的…… 我從未見過有人會為了區區幾根陳年的雞骨頭和半條發黴的法國面包吵得面紅耳赤。

    然而,主人對我們擺出一副“不吃就拉倒“的面孔,看來隻好将就。

     之後,這戶人家陸陸續續來了些客人。

    那個穿着靴子的老僞君子開始用不一樣的聲調說話。

    他找來一些朋友來看我們,把我們捧成“傳世之寶”。

     “它們都是一流的獵犬。

    好幾代都是冠軍名犬哩。

    基因更是無懈可擊。

    瞧那優美的頭形,還有那肩骨的線條,多美啊!” 不用說,這一切都是他捏造的。

    我猜,他從來就沒見過我的父親,因此連我自己都不曉得老爸的長相。

    然而,他滔滔不絕地細數我們的血統記錄和種系,上溯至路易十四的時代! 這副吹噓的模樣,恐怕連二手車的推銷員見了也會自慚形穢。

     他的朋友大抵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