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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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迎來那樣的死亡。

    但是同時我又不禁這麼想,她在肉體被殺害之前,某種意義上生命就已經被剝奪了。

    ” 沉默降臨了,厚重且密度很高的沉默。

     “你還記得白常彈得那首鋼琴曲麼?”作問道。

    “李斯特的“郷愁Lemaldupays”,一首很短的曲子。

    ” 紅略一思索然後搖了搖頭。

    “不,不記得有這麼首曲子啊。

    我記得的隻有舒曼的曲子,舒曼的《童年情景》中有名的那首夢幻曲(Tr?umerei)。

    記得她時常會彈,但是不知道那首李斯特的曲子,怎麼了?” “不是,沒什麼特殊的意思。

    隻是忽然響了起來。

    ”作說道。

    然後看了一眼手表。

    “占用了你那麼長的時間,差不多就到這裡吧。

    能和你聊這些真好。

    ” 紅繼續坐在椅子上姿勢未變,直視着作的臉,那雙眼睛裡不帶着表情,就像是在凝視着一塊全新的什麼都還未刻上去的的石闆那樣。

    “你趕時間麼?”他問道。

     “一點都不。

    ” “再稍微聊會兒麼?” “好啊,時間的話我多的是。

    ” 紅醞釀着要說的話的輕重。

    “你,其實也不那麼喜歡我吧。

    ” 作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一個是因為完全沒想到會有這種問題,另一點是對于在自己眼前的這個人,要說自己是喜歡或是讨厭之類極端的情感,不知為什麼覺得不怎麼貼切。

     作挑選着用詞。

    “很難形容啊。

    和十幾歲那時候的感覺相比,的确是不太一樣了。

    但那是………” 紅擡起一隻手,讓作不用再說下去。

     “你不用那麼顧慮什麼措辭。

    也沒有必要去讓自己喜歡我。

    對我還抱有好感的人,現在哪裡都沒有了。

    但是以前的我也是有幾個極好的朋友的,你也是其中一個。

    但是人生的不知道哪一個階段我失去了他們,就和白在某一刻失去了生命的光輝一樣………但是不管怎麼說都無法回頭了。

    開了封的商品就沒法退換了。

    隻有繼續下去不可。

    ” 他把舉起的手收了回來放在膝蓋上。

    然後用指尖敲擊着膝頭敲出了不規則的旋律。

    就像在用摩斯密碼想什麼地方發送電報一樣。

     “我父親做了很久的大學老師,所以染上了老師特有的習慣。

    在家裡也像教育人似的,或是從上俯視人那樣的說話。

    我從小開始就讨厭他這一點讨厭得不得了。

    但是到了一個時候忽然發覺,自己也開始那樣說話了。

    ” 他還在繼續敲着膝頭。

     “我一直覺得,我做了很對不起你的事。

    是真心這麼覺得的。

    我,我們并沒有做那種事的資格和權力。

    所以我一直覺得要向你好好道歉不可。

    但自己怎麼都沒法找到這樣的機會。

    ” “道歉的事不用再說了。

    ”作說道。

    “這種事,現如今也無法回頭了啊。

    ” 紅暫時沉思着什麼,然後開口道。

    “哎,作,能拜托你一件事麼?” “什麼事?” “我有話想對你說,不知道算不算的上向你坦白,到現在為止從未向别的什麼人說過。

    也許你不想聽,但我自己是想把自身的傷口所在袒露出來。

    我想讓你知道我所背負的東西。

    當然我知道你的傷痛不會就這樣随之愈合。

    這隻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能看在過往的交情上聽聽看麼?” 作還沒弄清紅所說的來龍去脈,就先點了頭。

     紅說道:“剛剛我說過,直到進了大學,我才發現自己不适合做學問。

    也說之後直到進了銀行才發現自己不适合上班,對吧?真是羞愧啊,大概是自己一直以來就沒去好好認真地看清楚過自己吧。

    但其實不僅僅是這個原因。

    直到實際結了婚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不适合結婚。

    總之就是,自己對男女之間的肉體關系并不感興趣。

    我想說的你大概明白了吧。

    ” 作沉默着。

    紅繼續說道。

     “說直接些的就是,我對女性産生不了很強欲望。

    雖然不是完全沒有,但還是跟男的更加容易。

    ” 深深的靜寂降臨在了房間裡,聽不到一絲聲響和動靜。

    本來就是很安靜的房間。

     “這種事也沒什麼少見的吧。

    ”作像是為了打破沉默似的說道。

     “是啊,就像你說的那樣,也許是不什麼少見。

    但是在人生的某一個時刻,這樣的事實忽然出現在我眼前,對當事者來說可是相當承受不了的。

    相當的啊,可不是什麼一般論就能打發的。

    怎麼說好呢,就像是在深夜航行的船上,忽然自己一個人被人從甲闆上推入了大海的感覺。

    ” 作想起了灰田,在夢中他用嘴——那大概是夢吧——接過了自己的精液。

    那時作可是相當混亂的啊。

    忽然自己一個人被人從甲闆上推入了大海的感覺,這形容的确恰如其分。

     “不論如何,隻能盡可能地誠實地面對自己了吧。

    ”作挑選着恰當的用詞說道。

    “隻有對自己誠實,這樣才能夠自由。

    對不住,我能說的也隻有這些了。

    ” 紅說道。

    “如你所知,名古屋從規模上來說算是日本少數的幾個大城市之一,但同時卻又是閉塞的地方。

    雖然人很多,産業也很繁盛,生活也很富足,但意外的選擇範圍很小。

    像我們這樣的人要對自己誠實的活下去,在這裡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哎,這不正是paradox悖論麼?在人生的過程中我們漸漸的發現了自己,但越是發現,就越喪失了自己。

    ” “我希望,對你(お前omae)來說這些事情要是進展順利就好了。

    我是真心這麼覺得的。

    ”作說道,他是發自真心的這麼說的。

     “你已經不生我的氣了麼?” 作略一搖頭,“沒有在生你(お前omae)的氣喲。

    本來就沒有生任何人的氣。

    ” 作忽然意識到,自己稱呼對方為お前omae了。

    到了最後自然的就這麼脫口而出的。

     紅走着把作送到電梯口。

     “說不定,以後沒有機會再見你了,所以最後還有幾句話想說,可以麼?”紅在走廊裡邊走邊說道。

     作點了點頭。

     “是我在新人社員培訓會上一開始一直會說的話。

    我會先把整個房間環視一遍,挑一個合适的聽課人讓他站起來,然後這麼說道。

    “接下來,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先是壞消息。

    現在要用鉗子pincher把你手上的指甲,或是腳上的腳趾拔下來。

    雖然很可憐,但這是已經決定了的事,無法變更了。

    ”我從包裡拿出那可怕滲人的鉗子,展示給大家看。

    慢悠悠的,讓他們看個清楚。

    然後說道,“接下來是好消息,好消息是授予你選擇的自由,要拔去手上的指甲還是腳上的。

    你選哪一個?十秒之内作出決定。

    要是自己無法抉擇的話,那麼手上和腳上兩邊的指甲都要被拔光。

    ”然後我就手拿着鉗子,開始倒數十秒。

    “我選腳上的。

    ”大概過了八秒的時間他說道。

    “好啊,那就是腳了。

    現在用這個鉗子把你腳上的趾甲拔下來。

    但是在此之前,有一點想問你,為什麼沒有選手選了腳呢?”我這麼問他,他說道。

    “不知道,哪一個都差不多一樣痛吧。

    但是因為兩者非要選其一,不得已才選了腳,隻是這樣而已。

    ”我對他鼓了鼓掌,然後說“歡迎來到真正的人生。

    ”welcome,therealworld.” 作看了看老朋友那張削瘦的臉,什麼都沒說隻是凝視着。

     “我們大家都會把自由留給手。

    ”紅說道,然後眯起一隻眼微微笑了。

    “這是這個故事的關鍵。

    ” 電梯銀色的門毫無聲息的打開了,兩人就此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