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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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返回。

     不過也好,敏想,老人的糊塗使自己得以多轉一圈。

    她下定決心,這回可要找準自己的公寓!她雙手緊握望遠鏡,臉探出窗外。

    由于大緻方位已心中有數,這回沒費事就找出了自己房間。

    窗開着,裡面燈也亮着(她不願意回黑房間,而且打算吃罷晚飯就回去)。

     用望遠鏡從遠處看自己住的房間,也真有些奇妙,甚至有一種愧疚感,就好像偷窺自己本身似的。

    但自己不在那裡,理所當然。

    茶幾上有電話機,可能的話,真想給那裡打個電話。

    桌上放着沒寫完的信。

    敏想從這裡看信,當然看不清楚。

     不久,車廂越過高空,開始下降。

    不料剛下降一點點,車廂突然“咣啷”一聲停止了。

    她的肩猛然撞到車廂壁上,望遠鏡險些掉下。

    驅動飛車巨輪的馬達聲戛然而止,不自然的寂靜包籠四周。

    剛才還作為背景音樂傳來的喧鬧的樂曲聲已然消失,地面小房子的燈光差不多熄盡。

    她側耳傾聽:微微的風聲。

    此外一無所聞。

    是聲皆無。

    無呼喚聲,無小孩的歡笑聲。

    起始她完全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但很快明白過來:自己被丢棄在了這裡。

     她從半開的窗探出上身,再次下望。

    原來自己己淩空高懸。

    她想大聲喊叫,叫人救助。

    但傳不到任何入耳畔,不試即已了然。

    離地面太遠,且她的聲音絕不算大。

     老人跑去哪裡了呢?一定在喝酒,敏猜想,那臉色、那喘息、那嘶啞的嗓音——沒錯兒!他喝得大醉,完全忘了還有人在車上,關了機,此時正在哪個酒館大喝啤酒或杜松子酒,醉上加醉,記憶愈發蕩然無存。

    敏咬緊嘴唇,估計要等到明天白天才能脫身,或者傍晚?她不曉得遊樂園幾點開門。

     雖說時值盛夏,但瑞士的夜晚還是涼的。

    敏穿得很少,薄襯衫加布短裙。

    風開始吹來。

    她再次從窗口探身俯視地面。

    燈光數量較剛才明顯減少了,看來遊樂園的工作人員已結束一天的工作離開了。

    不過,也該有人留下值班才是。

    她深深吸一口氣,一咬牙喊道:“來人啊!”喊罷細聽。

    如此重複數次,仍無反應。

     她從挎包裡掏出手冊,用圓珠筆寫上法語:“我關在遊樂園空中飛車裡,請幫助我。

    ” 然後從窗口扔出。

    紙片乘風飛去。

    風往鎮那邊吹,碰巧可以落在鎮上。

    但即使有誰撿起紙片看了,他(或她)怕也難以相信。

    于是她在第二頁加寫了姓名住址,這樣應該有可信性,人們會認真對待,而不當作玩笑或惡作劇。

    她把手冊撕去一半,一頁一頁抛往風中。

     随後敏忽然心生一計,從挎包裡掏出錢夾,取出裡面的東西,隻留一枚十法郎紙币,将紙條塞入其中:“您頭上的空中飛車裡關着一名女性,請給予幫助。

    ”之後把錢夾投下去,錢夾朝地面筆直落下,但看不到落于何處,落地聲也聽不見。

    放零币的錢包也同樣塞入紙條投了下去。

     敏看表:時針指在十時半。

    她确認挎包裡還有什麼:簡單的化妝品和小鏡、護照、太陽鏡、租車和房間的鑰匙、用來削果皮的軍用小刀、小玻璃紙裝的三塊鹹餅幹、法文軟皮書。

    晚飯吃過了,到明天早上還不至于餓肚子。

    涼風習習,不至于怎麼口渴。

    所幸尚未感到小便的必要。

     她坐在塑料椅上,頭靠車廂壁,這個那個想了很多想也沒用的事:幹嘛來遊樂園坐這哪家子的空中飛車呢?走出餐館直接回房間好了!那樣,此刻應該正悠悠然泡溫水澡,之後上床看書,跟往日一樣。

    幹嘛沒那麼做呢?他們幹嘛非得雇用這個昏頭昏腦的酒精中毒老人呢? 風吹得飛車吱扭作響。

    她想關窗擋風,然而以她的力氣全然拉不動窗扇。

    敏隻好作罷,坐在地闆上。

    她後悔沒帶對襟毛衣。

    出門時還猶豫來着,要不要在襯衫外披一件薄些的對襟毛衣,但夏夜看上去非常宜人,再說餐館離她住處不過三條街遠,何況當時壓根兒沒考慮散步去什麼遊樂園,坐什麼空中飛車。

    總之全亂了套。

     為了使心情放松下來,她把手表、纖細的銀手镯、貝殼形耳環摘下收進挎包,然後蹲似的蜷縮在車廂角落,打算一覺睡到天亮——如果能睡的話。

    但當然沒那麼容易。

    又冷又怕。

    風時而猛烈吹來,車廂搖來擺去。

    她閉起眼睛,手指在虛拟的鍵盤上輕輕移動,試着彈奏莫紮特的C小調奏鳴曲。

    倒也沒什麼特殊原因,她至今仍完整地記得小時彈過的這支曲。

    但舒緩的第二樂章還沒彈完,腦袋便暈乎起來。

    她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長時間。

    應該睡得不長。

    倏然睜開眼睛,一瞬間她搞不清置身何處。

    随後記憶慢慢複蘇。

    是的,自己被關在遊樂園空中飛車的車廂裡。

    從挎包裡取出表看,十二點過了。

    敏在地闆上緩慢起身。

    由于睡姿不自然,全身關節作痛。

    她打了幾個哈欠,伸腰,揉手腕。

     沒辦法馬上接着睡。

    為了分散注意力,她從挎包裡取出沒看完的軟皮書,繼續往下看。

    書是從鎮上書店裡買的新出的偵探小說。

    幸好車廂燈通宵開着。

    但慢慢看了幾頁,她發覺書裡的内容根本進不了腦袋。

    兩隻眼睛逐行追擊,意識卻在别處彷徨。

     敏隻好合上書,揚頭觀望夜空。

    薄雲迷離,不見星影,月牙也若隐若現。

    燈光把她的面孔格外清晰地照在車廂玻璃上。

    敏已好久沒好好注視自己的臉了。

    “這也總要過去的,”她對自己說道,“打起精神!事後提起不過笑話罷了——在瑞士遊樂園的空中飛車裡整整關了一夜。

    ” 然而這沒有成為笑話。

    真正的故事由此開始。

     * 過了片刻,敏拿起望遠鏡,再次往公寓自己房間望去。

    與剛才毫無二緻。

    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