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柏林

關燈
說。

     “是吧?星期五烤蛋糕、星期六逛嬰兒用品賣場的女人。

    ” “是嗎?我應該是那樣的女人嘛?” “也不是啦。

    但是,你更不像腰間挂着手铐的女人。

    剛認識你的時候,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麼會當警察。

    ” “因為我家是警察世家。

    我的父親、祖父、曾祖父都是警察。

    别小看我哦。

    ” “可是,你的母親、祖母、曾祖母,并不是警察吧?” 莫妮卡笑了。

    她說:“他們不是警察。

    但我家隻有姐妹,我又是姐妹裡的老大,所以我覺得我應該守住祖先的職業。

    ” “這是自我犧牲的情懷嗎?你以為你是十字軍嗎?” “我沒有那麼想。

    不過,有時我會感到空虛。

    ” “為什麼?” “警察就像除臭劑一樣,非常努力地在消滅令人厭惡的臭味。

    可是,一直噴灑除臭劑也不是個辦法,消滅腐敗惡臭的根源才是消除惡臭的正确方法。

    否則社會不會變好的。

    ” “那是政治家的工作。

    ” “用說的比較容易。

    但是,确實負責妓女問題的人是我呀!或許我隻要做上面交代的事情,拿多少薪水做多少是就好了。

    可是,真的那樣就好了嗎?” “也許你适合當老師,然後一一去學生的家裡拜訪。

    ”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那麼做。

    ” “考你一個人的力量是辦不到。

    柏林這個城市的問題太多了,妓女的問題隻是讓這個城市發臭的原因之一。

    難道你想獨自一個人解決國境的問題嗎?” 聽到這些話,莫妮卡淡淡地笑了。

     “你對自己的工作感到失望嗎?”卡爾低聲地問。

     “不是那樣。

    ” “看着你,我有危險的感覺。

    ” “是嗎?” “恩。

    我希望你能早點辭掉女警的工作。

    ” “我不會辭職的,因為這是重要的工作。

    ” “對,是重要的‘男人的’工作。

    ” “警察的工作裡面也需要女性,所以女警有存在必要性。

    例如說要調查妓女裙子裡面的情形時,就不會讓你去了。

    ” “嗯。

    ”卡爾搔搔金發,笑了。

    “我隻要調查你的裙子裡面就行了。

    ”卡爾說着,便把莫妮卡推倒在床上。

    他趴在莫妮卡的身上,親吻着莫妮卡的嘴唇。

     “等一下、等一下!”莫妮卡一邊叫、一邊輕輕地把鑽石放在床頭的桌子上。

     3 做了那樣的夢,那是吃了藥後、睡得很沉的日子。

    在不知名的遙遠地方——像是世界盡頭,一個人也沒有的十字路口,買賣牛奶的貨車與摩托車正面相撞了。

     火車翻到了,十字路口的地上混合司機的血與牛奶。

     我站在十字路口注視着那個情形。

    白色的陽光照耀着地面,現場除了我以外沒有别的觀衆。

     仔細看,這裡的地面不是泊油路面。

    象牙色的幹涸泥土地上,到處是細小的裂痕。

     風在耳邊呼呼地響,耳垂也被風吹動了。

    一走路,鞋子就在幹涸的地面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那聲音好像在耳朵旁邊發出來的一樣,大到足以震動腦殼。

     我一直往前走,把十字路口抛在身後。

    這裡的景象好像電影你的場景,出了十字路口的一角有幾棟建築物外,其餘的地方是一望無際的沙漠。

    像裸女般起伏不平的沙漠上,是從雲層的縫裡灑下來的陽光。

     想起來了!我正尋找自己的愛人。

    艾爾桂·索瑪,長久以來我深深愛着的女人。

    為了她,我什麼事情都願意做。

    她在我的身邊時,我就會提起精神,就算一向不喜歡的上班族工作,我也願意去做。

     她是一個人性的女人,不把麻煩别人當做一回事,還傲慢地以此為樂。

     約會的時候,她總是會遲到。

    不過,遲到總是比不到好,所以她一點也不介意讓人等一個小時或兩個小時,而且人到了以後,還會要求我買東西給她。

     不管是泳衣、鞋子還是皮包,我都願賣給她。

    我住在殘酷的閣樓裡,過着隻有水和面包的生活也可以。

    隻要能夠買東西給她,順利地和她過生活,我就滿足了。

    她就是有這麼大的魅力,仿佛是從盧浮宮裡的美術品般,有着一雙漂亮的、非常适合迷你裙的長腿,金色的頭發、白皙的皮膚,不論她走到哪裡,周圍的男性都會被她吸引,無法将自己的視線從她的身上移開。

    她是我的驕傲,我沒有一日不以他為榮,她應該就是我的一切了。

    至于是我的哪一個部分的一切呢?沒錯,就是我自尊心的一切。

     可是,艾爾桂索瑪卻突然從我的面前消失了。

    如同她的名字“sommer”(1)一樣,她像被強烈的陽光融化了一般,突然不見了。

     我受到了打擊,不斷地四處尋找他。

    套用弗洛伊德的說法,我的自尊心從她不見了的那一刹那開始,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艾爾桂被搬家了。

    我為了尋找他,所以來到這個沙漠裡的街道。

     不就,我終于在發出白光的幹涸地面上,發現了點點的血迹。

    是艾爾桂的血。

    我沿着血迹,走在已經變得像石頭一樣硬的黃色地面上。

     一棟建築物出現在我的面前。

    雖然屋頂巨大的像競技場,但是建築物很新,好像是一棟新式的醫院,也像是在地球上着陸的外星飛碟的母艦。

     (注1:德語‘夏天’。

    ) 看起來像正面大門地方,有二十四階石頭切成的階梯。

    推開玻璃門後是一間像足球場般的大房間,白色的瓷磚鋪滿了整個房間,這裡看起來好像是一間巨打的手術室。

    房間裡有幾張像手術台般的桌子,桌子上有許多白色的桶。

     一個穿着白袍的男人站在房間的中間。

    他的手戴着粉紅色的橡膠手套,臉上戴着黃色的面具。

     “雷恩·何爾查,歡迎你來這裡。

    ”穿白袍的男人直呼我的名字,并且接着說:“你來這裡找女人嗎?” 我沒有回答他是或不是。

    因為别人要怎麼解釋我的行動,是别人的事情,和我沒有關系。

    我茫然地擡頭看看天空。

    一直以為這是一間有屋頂的房子,原來是自己想錯了。

    湛藍的南國天空裡,浮着幾朵黃色斑點、樣子很奇怪的雲。

     “雷爾·何爾查,我了解你的心情。

    但是那個女人是壞女人;是非常不是你的女人。

    ” 那家夥像大學教授在對學生上課一樣地說着。

    我突然想到所謂的“父親”或許“父親”那種男人,就是會這樣說話的人吧! “那個女人已經不在了。

    ”帶着面具的白衣男人說:“她再也不會讓你,或其他男人痛苦了。

    ” 男人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空間裡回響着。

     “現在我就讓你看看她吧!你知道她的本質是什麼?”男人說着,裝模作樣地拿起身旁手術台上白色桶子,讓我看了捅裡像肉腸一樣的潮濕物體。

    然後,他把桶裡的粉紅色物體撈起來,并且高高舉起。

    那個物體很長,他好不容易采用兩手抓好、拉開。

     仔細看,那完全不是肉腸,而是紅色、柔軟的塊狀物體。

    塊狀物體的中央上部有一個圓形物,圓形物的左右兩邊各連接着小小的球體。

    男人抓住小球體的附近,拉開那個物體。

    從左右兩個球到中央的大球,以紅色的帶子相連;從中央的球往下,是一塊往下掉垂、濕濕的長筒型東西。

    長筒型東西的下面,是一塊黑黑的肉片。

     “看吧!這就是艾爾桂·索瑪的生殖器。

    左右的兩個小球是卵巢,中間的大球是子宮,垂垂挂在子宮下面的是xx道。

    xx道最下面的東西就是小陰唇。

    這就是艾爾桂的‘女人’。

    ”男人說完話就松開手,于是艾爾桂的生殖器便“啪嗒”一聲,掉落在白色的瓷磚上面,變成一塊濕答答的闆子。

     我感動到全身顫抖,目不轉睛地看着小陰唇。

    地上的小陰唇已經不是性的對象了。

    那是一塊幹的肉片,像雞冠一樣。

     “這就是消化管,這是舌頭,一般都在嘴巴裡面。

    ” 他好像要開始變魔術一樣,從桶裡拉出濕滑的管狀物體。

    液體從肉做的管子裡,滴答滴答地滴落到白色的地闆上。

    那是奇怪的、像藍色墨水般顔色的液體。

     “這是食道,這這一塊是胃,這是胰髒,這是十二指腸,接下來的是空腸……” 男人把桶裡的肉管拉出來。

     “然後,這一帶是回腸,也就是小腸。

    總共有五、六公尺。

    ” 許多的内髒滑溜溜地卷在一起,盤纏在地上,發出強烈的血與内髒的腥臭味。

     “這是盲腸、闌尾、結腸、直腸……” 發黑、變變粗的髒器像從來也沒有見過的珍奇爬蟲類、 “連接在最前面的是肛門,這就是終點了。

    用一句話來形容人類的話,人類基本上就是一條管子。

    從嘴巴到肛門,正好是一條管子。

    而這條管子是那個人身高的五、六倍。

    把剛才的生殖器連接在這條管子上,就是那個女人。

    這樣你明白了嗎?” 我雀躍地點了點頭。

    欣喜的感覺一波一波地湧上來,那種強烈的興奮感,和做愛時的快感十分接近。

    在強烈的喜悅感下,我想大笑。

     可是,想笑的感覺過後,喜悅的感覺消失,調入地獄般的絕望感立刻充斥着我的全身。

    我的心裡還有興奮的餘韻。

    那個艾爾桂·索瑪已經永遠消失了,從這個地表上失去了蹤影。

    這個想法讓我感到興奮。

    她變成細碎的肉片了…… 白色的瓷磚地闆上,因為大量的艾爾桂的血和體液,而顯得十分潮濕。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個血的顔色,像藍色的墨水一般,也和擡頭看的天空同一個顔色。

     我的全身都在顫抖,一邊抗拒不斷襲來的暈眩,一邊努力地站着。

     我猛然發現白衣男子後面的桌子上,橫躺着一具裸女。

    男人走到另外一邊,擡起裸女的頭部。

     鍊子突然從半空中降下來,一端好像就系在艾爾桂·索瑪的脖子一帶,所以當鍊子往上拉時,艾爾桂的身體便慢慢被吊起,變成垂挂在半空中的樣子。

     她的胸部與腹部剖開了,胸腔和腹腔裡面空蕩蕩的,脊柱的影子在陽光下呈現暗紅色,但是,艾爾桂雖然垂吊着,卻一直輕蔑地看着我。

    她的表情還是那麼令人心動。

     接着,那個男人摘下面具。

    出現在面具下的臉,就是我自己。

     我慢慢地轉頭看着身後,我的後面是一望無際的長長海岸。

    應該是沙灘的地方,變成鋪着白色瓷磚的岸邊。

    波浪湧上緩緩傾斜的白色瓷磚海岸。

    遠處有冒着煙的高高煙筒。

     艾爾桂·索瑪抛棄了我,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大概當了有錢富豪的情婦,非常傲慢地坐在奔馳車的前座吧!真想把刀鋒貼在她的皮膚上看看!啊,如果能夠那樣的話,不知有多好,隻要她在身旁,我就會很興奮。

     日本制的水槍鋼瓶裡裝填着藍色的墨水。

    日本制的這種玩具非常了不起,管子連接着槍與鋼瓶,在鋼瓶内的水用完之前,可以數次發射鋼瓶内的墨水。

    鋼瓶可以背在背後,也可以藏在上衣的裡面,是水炮機關槍。

     我買了這樣的玩具,是因為先用這個射擊站在波茨坦街拉客的妓女們。

    她們每次看到我,就會露出非常難看的姿态,用幾乎讓我惡心的方法戲弄我。

     我想以牙還牙,讓他們知道我有多生氣。

    這個世界雖然愚蠢,但我還是很努力地過日子,認真地在工作。

    可是,盡管我那麼盡力了,我的日子仍然沒有什麼改變,她們不會肯定我的價值,總之,有錢人還是有錢人,窮人也永遠是窮人,我一輩子隻配住在倉庫裡。

    不管到了哪裡都一樣。

    像既定的軌道,不會有交叉的時候。

     人才就是人才,蠢蛋就是蠢蛋,這個世界上最低級的我們,不管怎麼努力,都塔不上上流社會。

    可惡極了!如果能給他們一點顔色看看,不知會有多痛快。

     因為面對的是笨蛋,所以不管怎麼說明,還是無法讓笨蛋理解。

    為了讓那些笨蛋了解她們是什麼也看不見的瞎子,我什麼事都會做。

    我什麼都會做,即使是要命的事情,我也會去做! 如果能夠放火燒房子、把她們大卸八塊,一定很痛快吧!我經常做那樣的夢、把面對着人才的蠢蛋,或垃圾中的垃圾妓女們切得細細碎碎的,讓她們像一團絞肉的夢。

     不管怎麼樣,我就是給長非常讨厭妓女。

    笨蛋是無藥可救的,她們是隻會嘲弄别人的人,治療他們愚蠢的最好方法就是給她們震撼療法,例如說用電去電她們,或是用手術刀把他們的心腸整個翻轉過。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别的方法嗎?希望有人能告訴我更好的方法。

     4 一九八八年的九月二十四日——正确說法應該是九月二十五日的天亮之前——發生了震撼整個德國的事件。

     淩晨兩點十五分,莫妮卡·封費頓和同屬風紀科的署員克勞斯·安安克摩亞,正在進行深夜的巡邏工作。

    波茲坦街變得安靜,并且起霧了。

    柏林難得有霧。

     從波茲坦街到康斯達爾特街得小巷,是瑪莉·維克多這個幾率的勢力範圍,附近并排的房子大都種植着花木,是相當安靜的地區。

     瑪莉是個來自愛爾蘭的妓女,年紀大約四十出頭了,長得并不漂亮,而且相當胖。

    她總是一臉孤單地站在街頭,像懷孕一樣的胖肚子,從她身上的毛皮外套突出着。

    隻要靠近她,就可以聞到杜松子酒的味道。

    廉價的杜松子酒酒瓶就在她的腳邊,這或許就是幫她度過深夜寒冷的武器。

    柏林的九月已經相當冷了。

     克勞斯·安可摩亞一邊朝着瑪莉·為刻度的“工作地點”走,一邊輕佻地對莫妮卡說,和莫妮卡一起巡邏,好像是有薪水可以拿的深夜約會。

    莫妮卡早就知道克勞斯對自己有意思。

     不隻克勞斯,柏林署裡的年輕男子們,從重案組的刑警到整頓交通的警察,或多或少都對莫妮卡有點意思。

    因為像莫妮卡這樣的美女,可以說是警界裡的稀有人物,而她更是警界要招募新人時的海報模特兒。

     “這不是約會。

    咖啡廳和電影院都已經打烊了!”莫妮卡一邊說,一邊擔心着要如何把話題導向正經的方向。

     不過,她已無暇為此擔心了。

    因為幾乎沒有路人的深夜巷弄裡,突然傳來震動空氣的女人慘叫聲。

     聲音的來源并不遠,而且好像是瑪莉·維克多的聲音。

    莫妮卡看看手上的手表,時間是淩晨兩點二十分。

    接着,她便和克勞斯朝着慘叫的方向跑去。

     這裡距離瑪莉經常“站崗”拉客的弗洛登巷,大約有四十公尺。

     一跑進弗洛登巷,就看到瑪莉·維克多背靠着綠色的鐵欄杆,卷曲着身子。

    她的雙手按着臉和脖子一帶。

     他們還看到了50公尺遠的地方,有一個男人正全力往前奔跑。

    男人的背影在開始彌漫的霧中越來越模糊,在石闆路上奔跑的腳步聲也越來越小。

    有人正在全力逃竄。

     “莫妮卡,你照顧她,我去追!”克勞斯叫道,并且立刻往前跑。

    而莫妮卡則靠近蹲坐在地上的瑪莉。

     莫妮卡後來這樣叙述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