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籠中之鳥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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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第二天早上,小谷從東京打來了電話,說找到“百合”的池上玲子了。

     池上玲子說,昭和六十年八月二十四日晚上,壺井合三的确來過“百合”,還把池上玲子叫到座位上去。

    小谷把壺井的照片拿給池上看,池上認出了他。

    而老闆娘對壺井一點印象也沒有。

     也就是說,壺井在店裡待的時間很短——隻去過那一次,而且隻待了三十分鐘左右。

     “他們說了什麼?”吉敷問道。

     “池上說他們沒怎麼說話。

    ”小谷回答。

     壺井把池上叫到他坐的座位那裡去,說是鹿兒島的茂野惠美介紹自己來的。

    池上說“啊,她知道我認識在中山馬場工作的人,問我能不能介紹那人給你認識。

    ” 但池上玲子和那個人也不熟。

    雖然那個在中山馬場接待處工作的女人和池上是老鄉,但池上也不知道她是否還在馬場工作。

     壺井好像有些失望:“是女的啊……” “有些失望?” “是的。

    ”小谷回答。

     “嗯。

    ” 為什麼他聽說在馬場工作的人是女性時會感到失望呢。

     看來,壺井還不知道池上認識的這個人是男是女就去了東京。

    他也真夠莽撞的,還不了解情況就出發了。

    或者他把這層關系當做救命稻草,所以倉促之下去了東京。

    壺井為什麼那麼急切窘迫呢? “此外他們還聊什麼了?” “沒有了,隻有剛才那些。

    ” “隻有那些?” “對。

    說完那些話,壺井隻是問了在馬場工作的那名女性的名字。

    ” “嗯,然後就急忙走了?” “據說是這樣的。

    ” “那大概是什麼時候?” “八月二十四号下午六點半左右。

    ” “六點半?真夠早的啊。

    ” “是啊。

    他是那天第一個到‘百合’的客人。

    ” “這樣啊。

    他是一個人去的嗎?” “對。

    ” “難道壺井離開‘百合’後,就去和佐佐木見面了?” “有可能。

    ” “壺井那時候穿的什麼?有沒有淺灰綠色的薄夾克?” “這個啊,池上說記不清楚了,但她記得不是淺灰綠色的夾克。

    ” “哦,這樣。

    ” 在早上的電話裡,吉敷和小谷就說了這麼多。

    吉敷放下聽筒,躺在床上思考着: 壺井合三自己去了龜戶的“百合。

    那時候他還沒穿上淺灰綠色的夾克。

    但之後佐佐木可能在别處請壺井吃飯喝酒,讓他換上夾克,把他帶到芝區T賓館的安全樓梯,最後把壺井從那裡推了下去。

     這樣說來,佐佐木是不是在八月二十四日那天一直跟着壺井呢——從他離開旗田賓館,到他灰心喪氣地離開“百合”,然後馬上向壺井打招呼、請他吃飯。

     但為什麼壺井聽說在中山馬場工作的人是女性時,他那麼失望呢?這仍然是個謎。

     也就是說壺井原以為池上的朋友是名男性,這才來到東京的。

    為什麼必須是男性呢?壺井試圖接近在中山馬場工作的男性,他有什麼目的呢? 就在去“百合”之前,壺井在A報紙上看到了《騎手洩露馬匹狀況》的報道,并把它撕下來放到了自己口袋裡。

    壺井的所作所為和這則報道有什麼關系嗎? 不管有什麼關系,這些事情和他讨好佐佐木德郎一事性質都是一樣的吧。

     這樣來看,事情的起因就比較容易判斷了——為了錢。

     佐佐木德郎常年在N證券公司工作,深受公司信任,甚至自稱“專業人員”,負責運輸現金的工作。

    而且這種運輸方法沒有任何戒備——把大量現金裝在普通的手提包裡,打車去送。

     如果了解了佐佐木的工作,就可以趁他運輸現金的時候對其進行襲擊,從而很容易的搶到現金。

    佐佐木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控制自己的交友。

     那麼壺井從佐佐木轉向中山馬場職工的原因也就顯而易見了——因為中山馬場也聚集了大量的現金,當然也有現金的運輸。

    就是說,佐佐木和中山馬場職工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有可能接觸現金運輸的工作。

    壺井是不是瞄準了這一點呢? 難道壺井計劃搶劫現金嗎?但朝這個方向進行推測的話,吉敷找不到任何站得住腳的依據。

     原因有很多。

    首先,壺井是孤單一人,沒有朋友。

    而一個人很難完成搶劫這種辛苦粗暴的事情。

     還有就是壺井的性格。

    吉敷根據打聽到的情況,認為壺井雖然有些冒失,但性格相對溫和。

    無論是佐佐木還是中山馬場,都沒能按他的計劃進行,可以說是接連受挫。

    他還沒弄清狀況,就急功近利地采取行動,由此可見他的冒失和魯莽。

    而且,他問都沒問就以為池上玲子的朋友是男性,于是去了東京。

     很難想象壺井這樣的人能下定搶劫的決心。

     不過這樣的人自己單挑獨鬥搶劫銀行,也不是沒有可能。

    吉敷知道幾個這樣的例子,也親身經曆過一起這樣的案件——住在川崎廉價旅館的一個搞笑男子,拿着一把菜刀去蒲田一家銀行搶劫。

     不過這種案件一般都有一個共通的原因——他們常常是被高利貸主逼得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的。

    他們隻是在自殺和搶劫中間選擇了後者。

    但壺井的情況不一樣。

    他雖然沒什麼節餘,但還不至于債台高築,而且他并不缺錢。

     那麼,他為什麼要千方百計的接觸有現金運輸的地方呢? 後來,留井到旅館接吉敷,他們一起去了佐佐木的公司。

    但一天下來都沒什麼收獲。

     晚上,吉敷剛回到旅館,電話就響了。

     “喂,是警官先生嗎?”話筒裡傳來一個有點鼻音的女聲。

     “怎麼是你啊。

    ”吉敷看了看手表,時間是晚上八點多。

    “你在工作嗎?上班時間溜出來打電話可不行啊。

    ” “沒關系的。

    警官先生,我讓你嘗嘗香噴噴的拉面吧。

    ” “什麼時候?今晚嗎?” “你别着急,我說的是明天。

    ” “哦,明天啊。

    ” “你那裡有鍋嗎?” “鍋?那種東西我哪有啊。

    ” “沒有啊?是嗎……” “喂,你不是要過來給我做飯吧。

    ” “這個嘛……你就等着吃好吃的吧。

    ” “這樣行嗎。

    ” “那我去買個鍋吧。

    ” “不用了,别亂花錢。

    ” “說的也是,嗯,那明天見。

    ” “啊,好。

    ” 惠美挂了電話。

    吉敷不免擔心起來:她那種狀态,能好好工作嗎。

     警方的調查遇到了瓶頸——雖然問詢還在進行,但沒有什麼新的線索。

    吉敷心想,接下來就是腦力勞動了。

     吉敷如鲠在喉,覺得有話堵在嗓子眼卻又說不出來,心裡很是着急。

     有件事吉敷還是沒想明白——壺井合三這個遊手好閑的人,為什麼要試圖接近那些和錢有關的地方呢,而且還由此引發了謀殺等事件。

     這些仍是未解的謎題,前方一片“謎”霧重重。

    根據以往的經驗,吉敷覺得等待着他們的答案隻可能是——壺井是在策劃現金搶劫。

     但壺井身上并沒有這樣的迹象。

    那麼壺井為什麼如此處心積慮地尋找那些和錢有關的地方呢? 此外,為什麼壺井又被人謀殺了呢?如果真的是佐佐木殺害了壺井,他的動機又緣何而生呢? 就在壺井被殺的五天前,佐佐木家的屋頂掉了下來。

    那時候壺井和佐佐木家隻有一窗之隔。

    這本是絕好的機會,可以賣個人情,但壺井卻落荒而逃。

    這又是為什麼呢。

     謎題仍未解開。

    介紹壺井和佐佐木認識的是茂野惠美,她和佐佐木認識是佐佐木暈倒在天文館路上的時候。

    佐佐木那時候為什麼會暈倒呢? 想來想去,他還是很着急。

    很多事情完全不合道理。

     第二節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吉敷以為今天是陰天。

    但當他在樓下咖啡廳吃早餐的時候卻發現——這不是陰天,而是火山灰在作祟。

    火山灰像一層薄霧,悄無聲息的降落在鹿兒島的街道上。

     吉敷坐在窗邊吃早餐,發現路上、咖啡廳的黑色鋼制窗框上都落了薄薄一層白色的火山灰。

     吉敷吃完時,留井十兵衛警官到了,他的圓頂禮帽上也有一層薄灰。

     “哎呀,您已經吃完早餐了啊。

    ” “嗯。

    ” 留井脫下帽子,避開桌子,撣了撣上面的火山灰。

     “哎,又降灰了,真是愁人啊。

    我最讨厭這個了。

    ”留井咬牙切齒的發洩着心中的不滿。

     留井一成不變的點了早餐套餐,也探着身子坐在了桌邊。

     “吉敷先生,今天我們去哪兒?” 他這麼一問,吉敷也跟着發起愁來。

    想去調查的地方都去過了。

     “外面,灰降的厲害嗎?” “啊,這種程度的降灰對我們鹿兒島人來說倒是不算什麼,不過也夠煩人的了。

    ” “那麼,我想去看看櫻島。

    ”吉敷說道。

     說出這句話,吉敷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不過吉敷覺得,自己就快離開鹿兒島了,走之前也應該看看鹿兒島特有的櫻島火山。

     “櫻島是吧,明白了!”留井精神抖擻的說道,“那我通知川上把車開過來。

    ”說着就向電話機那邊走去。

     警車在山脊路上掙紮着前行。

    當引擎的聲音變得和悅的時候,櫻島在眼前緩緩展開。

     因為日照很強,海水呈現出南方特有的深邃的藍色,十分清澈。

    漂浮在海面上的櫻島正噴吐着滾滾白煙。

    白煙在空中化作白灰,随風飄向吉敷他們所在的鹿兒島。

     吉敷他們把車停在路邊,下了車。

    吉敷、留井和川上并排而立,眺望着不斷噴發出火山灰的櫻島。

    這是鹿兒島這座古城所要面對的奇特考驗。

     “您知道鹿兒島這個名字的來曆嗎?”留井望着櫻島,問道。

     留井雖然體格健壯,但個子并不高。

    所以吉敷能看到留井外套的肩膀處和圓頂禮帽的帽沿上都落了灰。

     “不知道啊。

    ”吉敷回答說。

     “是嗎。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隻是從小就在這裡長大,提到鹿兒島,總會聯想到‘籠中之鳥’。

    ” “啊,‘籠中之鳥’啊。

    ” “是啊,是‘籠中之鳥’。

    我們這些鹿兒島的居民就像籠子裡的鳥,被困在窄小的籠子裡,根本逃不出來。

    而且還有火山灰不斷的往‘鳥籠’裡面落。

    就像被困在捕鼠箱裡的老鼠,還要用煙去熏它。

    這滋味真是不好受。

    但是這裡的人怎麼也逃不出去。

    怎麼也逃不出去啊。

    所以說這裡是‘籠子’。

    ” 吉敷一邊聽一邊應和着。

    他想起了他認識的鹿兒島人:東大畢業卻又從東京返回鹿兒島的佐佐木德郎、從川崎來到這裡的茂野惠美,還有壺井合三。

     是不是鹿兒島這塊土地有難以抗拒的魅力呢?是不是這裡的人離開了這裡就無法生活,所以他們才緊緊抱住這裡不放手呢?但如果是這個原因,其他地方的人也多多少少會有這種傾向吧。

     “鹿兒島灣那麼寬,偏偏要把城市建在離櫻島最近的地方。

    所以現在才深受櫻島火山灰的危害。

    ” “但也不是每年都降灰吧?兩年前的那次不是特殊情況嗎?” “是的。

    據記載,上次大規模的降灰是安永八年[1],除此之外沒有這麼厲害的降灰。

    兩年前那次的确特殊,把房頂都壓下來了,其嚴重程度可想而知。

    ” “是啊。

    鹿兒島人以前都經曆過窮苦的日子,所以大都有些愛慕虛榮。

    比如,其實西鄉隆盛另有其人。

    這個您知道吧?” “沒有,第一次聽說。

    另有其人?” “嗯,這麼說可能不太恰當,但坊間都在悄悄地說,西鄉隆盛的照片被人誤用,之後就将錯就錯了。

    ” “哦?” “比如上野那座山上的西鄉隆盛像,揭幕式那天西鄉先生的夫人來了,她看了雕像一眼就說‘這不是我先生’。

    這個故事很有名的啊。

    ” “啊,是這樣啊。

    ” “其實西鄉先生本人沒有那麼高大威武,真人更瘦弱一點。

    ” “哦。

    ” “鹿兒島人就是這麼愛面子。

    佐佐木家可能也是這樣的人。

    他們住的房子那麼舊,屋頂都能掉下來,無非就是因為房子看起來氣派嘛。

    ”留井笑了笑。

    吉敷也笑了。

     “不過鹿兒島是座很好的城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