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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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後,總算能讓我安心一點了。

    那天沒能跟您打上招呼,實屬抱歉。

    我兒子夫婦倆前幾天剛度完蜜月回來,到我這裡來了一次,他能夠借此契機更像個人樣就好了。

    可能媒人的介紹不夠具體,我這裡想補充一下。

    我媳婦的老家剛好是我愛人的遠親,家裡是做食品批發生意的。

    有兩個妹妹,聽說經濟大學畢業之後就進了父母的企業幫忙。

    雖然脾氣性格都不錯,但是她身體不太好所以我有些放心不下。

    作為我來說,當然希望兒媳盡量能健康一些,所以感到有些不足,不過轉念一想,我已經該為有人願意嫁給這樣的男人而謝天謝地了。

     今後說不定哪天我會向老師您就這事兒取取經,到時候還請您多多包含。

     最近的天氣一直不太好,請老師保重“ 從信的内容看,啟一郎依然對兒子的将來抱有不安的心理,然而卻不得不佩服他驚人的預見能力,我們又看到了以下兩封信: “沒及時通知您老,我兒子再婚了。

    這次的對象是個彈鋼琴的姑娘,據說父母已經雙亡了。

    雖說是彈鋼琴,但并非在富麗堂皇的音樂廳裡,而是在滿是醉客的酒店裡,聽兒子說他們就是在那家店裡相識的。

    如您所知,他前一任妻子婚後兩年就因病去世了。

    之後有很多人向我兒子提過親,不過我卻有着相反的願望。

    因為我的想法是,我的兒子并沒有成家立業的命,我深切地感到,之前的媳婦已經成為了我兒子的犧牲品。

     我不知道打那以後兒子有沒有成長一些,我隻盼望着他能夠盡早地變成一個成熟的男人” 似乎長子第一任妻子過世了,應該患了什麼不治之症吧。

     然後這第二次的婚姻,又是以失敗而告終。

     “這次的是勞您費心了我真是過意不去。

    現在總算把金錢方面的問題勉強解決了,而學校方面也辦妥了退職照準手續。

    這次的事情,可憐也好可氣也罷,我已經精疲力竭了。

    前幾天,我家的親戚都到我家集中,關于我兒子這次的事情商讨了一下,當然,對于做出這種事的男人不會緻以任何同情之辭。

    有人聽了之後勃然大怒,說教師染指賭博這種事本身就是天方夜譚,他還因此背上了巨大的債務,給大家造成了這麼大的麻煩,竟然不知悔改,神經是不是有問題,讓我馬上宣告他禁治産(注5:由于喪失心志而導緻沒有能力管理自己的财産而用法律來保護繼承人資産的制度)。

    最可悲的是,那些人的觀點我根本無力反駁。

     現在他在我的監視之下,盡管我很想讓他洗心革面從頭做人,但畢竟我也不年輕了。

    若是半途而廢的話,肯定會對佑介産生不良影響的。

    說實話對于這次事情我最憂慮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佑介的将來,幸好那孩子似乎對此事沒有察覺。

     第二次跑了媳婦,作為父母的我完全不知道這個長子究竟準備如何生活下去。

    總之現在先一刻不離地盯着他,看他是否就此開始腳踏實地做人了再說。

     話說回來,老師您的身體情況如何?我認識一個很好的醫生,如果您試圖治療的話,到時候我幫您通知一聲就行了。

    ” 因為這裡沒寫上年份,所以不知道到底長子的第二次婚姻持續了多久。

    隻是他落得的悲慘下場,信上已經清楚寫明了。

     “好像是個一無是處的男人呢,佑介的哥哥”沙也加話語裡夾雜着歎息聲。

     “到這裡大概的輪廓我們基本了解了,這個‘混蛋’果然是長子。

    但問題是佑介怎麼會死了呢” “是啊”沙也加點着頭,用飄忽不定的眼神看着牆上。

    “要是知道這個,說不定我的記憶就恢複了呢” “這個現在還不好說,你偶爾會來這個家裡玩——說不定僅此而已”我直言不諱。

     但她斜着腦袋,說,是這樣嗎?随後問我,“信隻有這些?” “還剩下一封”我打開最後的一張信紙,開始浏覽上面的内容來。

    上面絲毫沒有提到關于佑介和長子的事情,主要是和工作相關的内容。

    剛想對沙也加說這個似乎沒有關聯,我的目光突然停在了一點上。

    那是信的‘另及’部分,我不禁叫出了聲。

     “怎麼了” 我默默地把信遞給了她,她看到之後,臉頰也立刻僵硬起來。

    讀完她的眼光也變紅了。

     “這是我爸爸?”她說。

     “看樣子是啊”我點頭。

     那下面是這麼寫的: “另及這次我們家的司機和保姆要結婚了,之前也跟老師你提過,這個司機以前是到我家盜竊未遂的小偷,看到他有悔過之心,我便心軟沒有起訴他” 沙也加又看了一遍文字,拿着信紙的手不住顫抖着。

     “爸爸果然在這裡呆過,他住過這兒呢” “回想一下的話,如果這個家雇得起傭人的話,那有私人司機也就不稀奇了,我疏忽了” “但爸爸以前試圖盜竊……” “誰都有被逼急的時候啊,你不用放在心上的。

    而且這上面也寫了,盜竊未遂,而且似乎也沒有報警呢” “何止沒有報警,他們還雇他做了司機……” “禦廚老先生對你爸爸的人品看來很信任啊,說不定他看出當時的入室盜竊是出于一時沖動呢” “也就是說爸爸很走運?” “沒錯”我回答。

     沙也加拿着信紙從床上站了起來,在房間裡不停來回踱步。

     “那就是恩人了”她說,“禦廚啟一郎對我爸爸而言就是恩人了呢” “應該算” “那就沒錯了”她看着我,“這的确就是那個老奶奶的家,那老奶奶就是禦廚太太。

    因為我爸爸經常叫那個奶奶恩人、恩人的” 我沒理由否定她的推斷,不住地點頭。

     “但是”她的臉又陰沉了下來,“為什麼這一切我爸爸都不跟我說呢,說了的話該多好” “沒有父母會對兒女坦白自己以前犯下的過錯噢” “是這樣嗎”她還是有點不解,指着信紙對我說,“這個我拿回去沒關系吧” “當然沒問題啦,除了你之外也沒有别人會要這個了” 沙也加微微一笑,把信紙疊得整整齊齊放進了裙子的口袋。

     我也站起來,“那我去了” “你去幹嘛?”她說。

     “去拿放在車上的工具,挑戰一下那個”我指了指保險櫃,“還不知道裡面放着什麼東西呢” “能打開嗎?” “隻能試試了”說完走出了房間。

     室外隻是淅淅瀝瀝地下着小雨,周圍的花草樹木也融入了夜色中。

    地面泥濘不堪,走到汽車的這段路上我的運動鞋上已經沾滿了泥巴。

    為什麼這個房子建在這種地方呢——我不禁要問,要是别墅還容易理解一些,但作為法官一家幾口的日常生活而言,也太不方便了吧。

     無法理解的事情太多了,我再次感受到。

     雖說是工具,其實我行李箱裡放的無非是一些幹木匠活時用到的工具套裝,都已經快發黴了。

    我不知道這些東西能起到些什麼作用,拿上後走回了房子。

     走進房間後,發現沙也加已經在床上屈着身子睡着了,也難怪,她一定現在身心俱疲吧。

    我盡量不發出聲響,把工具箱放在地上,往搖椅上一坐。

    突然發出嘎吱一下,我吓了一跳,不過沙也加并沒被驚醒。

     我放眼望着整個房間,我思考着剛才讀完的那本佑介寫的日記,把各種内容整理一下之後,得出以下大緻的推測。

     一開始這個房子裡住了一家三口,禦廚夫妻和那個長子。

    而進出過的人裡有保姆‘大嬸’,也就是倉橋代奈。

    代奈因為分娩而休息了一段時間。

     戶主啟一郎想讓長子和自己一樣走上法官的道路,但很不順利。

     不久啟一郎又有了第二個孩子,就是佑介,他便把自己所有的期望都轉移到了這個次子身上。

    而法官夢破滅的長子成為了教師,還結了婚,妻子于兩年後去世。

    随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和一個鋼琴手再婚。

     随後長子迷上了賭博,欠了一屁股的債務,這件事公開之後,他辭去了學校的職務,妻子也離他而去。

     佑介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啟一郎去世了,恐怕患的是腦部腫瘤。

    而長子又回到了禦廚家裡。

     大約過了一年,這個家裡遭受着長子野蠻的家庭暴力。

    佑介寫下了“那樣的混蛋死不足惜”一話。

     然後在二月十一日,佑介死了。

     想到這裡,我終于可以明白這棟房子裡為何會彌漫着恐怖氣息了,說得不科學一點,我們感受到的,是詛咒一般的東西。

    而對于我們而言最重要的是,沙也加記憶的消失會不會也和這個詛咒有關。

     正當我開始往下想的時候,沙也加發出一聲尖叫。

    因為太突然,所以我不由得站了起來。

     沙也加呻吟着,在床上扭轉了幾下身子,就像蛇在掙紮一樣的動作。

    我急忙走到她身邊,抓着她的肩膀搖晃着。

     “怎麼啦,快醒醒”輕輕拍了拍她的臉。

     她微微睜開眼睛,像在找着什麼東西一樣眼珠轉了一圈,看到了我之後肩膀不住顫抖。

     “怎麼了,做夢了嗎?” 沙也加捧着鐵青的臉,東張西望起來。

     “黑色的花瓶,綠色的窗簾……”她帶着呆滞的眼神自言自語。

     “嗯?” “放着呢,千真萬确,黑色的細長花瓶,綠色的窗簾,那個房間,我走進去了” “哪個房間?” “在那裡呢”說着,她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朝着門的地方走了過去,我手拿手點筒追了過去。

     沙也加走到了一樓,走出卧室,直奔餐廳走去。

    又在途中的短廊處停了下來,“怎麼”我問她。

     她指着牆壁,“就在這裡” “這裡?什麼啊” “門啊” “門?” “這裡有一扇門,我走了進去。

    那個房間裡放着黑色的花瓶和綠色的窗簾,在那裡,我……” 說到這裡,沙也加倒在了地上。

     4 鋼琴上的那個小人偶依然俯視着我們倆。

     我把沙也加扶到床上躺下之後,她不一會兒睜開了眼睛,但一下子看不出來她是否真的醒着。

    雖然眼睛睜着,但她卻一聲不吭,呆呆地看着天花闆。

     “沙也加”我叫道,她這才把黑色的瞳孔慢慢地轉向我,眨了幾下眼睛。

     “對不起”她小聲說,聲音是啞的。

     “沒事兒吧?” “嗯,已經沒事了”說完她坐了起來,但似乎還是有些異常,她閉着眼睛,一時無法動彈。

     “你突然就跌倒了,真是吓死我了”我說。

     她嘴唇咧開笑了笑,“是吧,我也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腦袋像麻痹了一樣,随即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後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沒地方受傷吧?” “嗯,好像沒有”她渾身看了看,說道。

     我坐在她邊上,“你跌倒之前還說了奇怪的話” 她用左手摩擦着右臂,“是吧,很奇怪吧” “做夢了嗎?” “嗯,算是吧,不過覺得和做夢有點不同,我感到那個我親眼見過” “那個?” “就是我說的那個有窗簾和花瓶的房間”沙也加跌跌撞撞地直起身子,回到了她剛才倒下的地方。

    我跟在她後面。

    “這裡有一扇門,我還走進了這個房間”她指着走廊的牆壁,重複着和剛剛一樣的話。

     “但這裡沒有門啊”“也沒這樣的房間,這堵牆的對面是日式房間呢” “是啊”沙也加按着太陽穴,“但我确實是記得這裡有一扇門,我走了進去。

    奇怪,真是奇怪,為什麼沒有呢”一邊說着一邊自嘲地笑了出來。

    “我真傻,沒有就是沒有,我說了也沒用” “你會不會和别的房間搞錯了呢?” 可能她覺得我說的有道理,陷入了沉思。

    不過沒過多久,又帶着自信滿滿的表情搖晃起腦袋。

     “肯定沒錯,就是這裡。

    我就是看着身後的餐廳打開那扇門的” 我發出一聲歎息,用手電照了照牆上。

    卻沒發現這裡安裝過門的迹象。

     取而代之引起我注意的,是邊上的柱子。

     “這是什麼?”差不多在我眼睛的高度,有一根長度三厘米的橫線,似乎是圓珠筆畫上去的。

     “下面也有呢”沙也加說。

     的确如此,在我發現的橫線下方幾厘米處,也畫着同樣的線。

    再往下看了看,又找到幾根。

     “是不是比身高時候畫上的?” “比身高?” “童謠裡不是有的嘛,‘把身高刻在柱子上’” “喔,那個啊” 這種事我兒時也沒有做過,所以誤以為隻有在歌裡才會出現,其實這麼做的人随處可見。

     我用手電筒順着柱子往下照,最下面的記号大約離地面有80厘米,上面不光畫着線,還寫有幾個小字。

     “上面寫的什麼?”沙也加問。

     上面的字很難辨認,“佑介三歲五月五日” “嗯,果然是為了比身高畫上去的”沙也加點點頭說,“這就是佑介的成長紀錄啊” “不過你不覺得奇怪嗎?” “怎麼了?” “你看最上面那根線嘛,怎麼看也超過一米七十了哎” “那又怎麼了……”沙也加張着嘴停住了,瞪大了眼睛,說,“佑介六年級的時候就去世了呢” “六年級的話,也就十一二歲吧,就算是發育早的孩子也沒長一米七十這麼高吧” “那這裡刻的是誰的身高?” “要不是佑介的話,那一定是他哥哥的咯”我一個個照着柱子上的記号,說道,“這樣一來肯定哪裡也刻了名字” “也有可能……” 我們找不出一個确切的答案,陷入了沉默。

     “還是回到門的事情上吧”我對沙也加說,“你确實記得這裡有一扇門,你從門裡走進了房間吧?” 她默默點點頭。

     “那個房間裡除了花瓶和窗簾,你還記得什麼東西嗎?” “其他東西……”她的目光又開始飄移起來,一直延伸至手電筒照不到的黑暗深處。

     “好像很暗……我記得很暗” “你在那間房間裡做了什麼呢?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呢。

    我不知道,想不起來”沙也加兩手抱頭,然後揚起腦袋看着我,目光帶着恐懼之色。

     “怎麼了”我問。

     “雖然想不起來,但記得似乎是很可怕的事情” “可怕?” “嗯,隻要想到那個房間,就産生一種莫名的不安,似乎在我的體内有另外一個我在對說,不能繼續往裡走了。

    我能想起來的是,我似乎地拒絕了我自己……”她仿佛支撐不住靠在了旁邊的牆上。

     “頭開始痛了” “還是休息會兒吧” 我再次讓她坐到了卧室的沙發上,她弓着身子,兩臂放在并攏的雙腿上,臉趴在上面,背部不住地顫抖。

     看到沙也加這副樣子,我非常明白,她剛才所描述的記憶場景決不是沒有把握的。

    然而在現實裡,她所說的地方卻沒有門,也沒有房間。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還是認為是她記錯了來得妥當,可為什麼會産生這種錯覺呢? 這個問題似乎一時半會兒無法求得解答,并且我們正在面臨越來越多的謎題。

    無法理解的事情接踵而至,我們隻能硬着頭皮迎難而上,但一個都解決不了。

     盡管被強烈的無助感侵襲着,我仍然準備一個一個去攻克它們,我把沙也加留在了一樓,獨自走向位于二樓的禦廚夫婦的房間。

     從地上的工具箱裡取出錘子和螺絲刀,我走到放有保險櫃的壁櫥前。

    雖然這個保險櫃是多年前的東西,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