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立刻投入戰鬥

關燈
走來。

    大概因為看熱鬧的隻有我倆吧。

    他用深度近視眼看人由于某種原因而摘下眼鏡(這時顯然是由于他的腦袋紮進了雪堆呀,哈哈)時的半睜的羞澀的眼睛望着我們這樣說: “革命黨向群衆做政治宣傳時,就要把黨外的知識分子拉到自己一方來,難道這件事本來不是應該相反的麼?如果不把圄囿自己的圍栅拆掉、向外擴展,黨本身又如何擴大呀?僅僅拉攏幾個知識分子是無用的。

    把他們當做面向普通群衆的政治宣傳的自由媒體,牧養他們不是更好麼!” 開頭我還以為留胡子的演說家的議論是對我而發的呢,可是,轉瞬之間我就明白過來了。

    他在對那個被他當做革命派而且即将接納的一名知識分子,也就是森說話呀!二十八歲的森露出寬厚的微笑,傾聽着留胡子的演說家的講話,仿佛無聲地勖勉他。

    他的微笑使鼻孔裡堵滿血的留胡子演說家也不由得露出如同淘氣而被發現了的孩子似的特殊的微笑。

    這時,“反面警察”過來了,對着我們和演說家,用同樣的表情和聲音傳達了原本是不同性質的信息。

    盡管為了便于表達,我希望分開來記述。

     “請參加集會的入場!你想防礙别人開會麼?” 在“反面警察”把我們蠻橫地推開之前,森充滿信心地伸出手去,沖破阻攔握住了留胡子的演說家伸過來的手。

    于是,我産生了一陣與十八歲小夥子相稱的、嗓子眼發熱的沖動。

     5 在會場入口的大廳裡,以極小的間隔面對面擺着兩張長椅,人們經過那時時,不僅能接到許多種傳單、還要掏出參加集會的捐款當做回報,這種長椅的置法真是一年比一年有長進啊。

    像我這樣的吝啬鬼可受不住了。

    雖然如此,我還是把我和森的份兒、二百日元硬币投進箱裡。

    可是,森不是從昨天以前我穿的褲子口袋裡掏出五千日元鈔票捐獻了麼?我簡直要失聲大叫啦。

    哈哈。

     懸在講台上邊的橫幅上寫着唯一的一條大會标語,我真想把這份成就奉為未來電影家麻生野的嘔心瀝血之作而大加贊揚。

     《核能屬于非官方!》多麼含蓄的口号呀! 不論在東方還是在西方、在任何政治體制之下,那都是不能實現的課題呀。

    仔細一想,那些“鐵皮人兒”把無用的铠甲弄得山響,其奮鬥的目的也是為了要找到它的頭緒啊。

    但不是别人,恰恰是我妨礙了他們。

    難道我不應該接受一套“鐵皮人兒”的铠甲,也和他們一同去搬運核物質麼?我相信和我平時以“專業建議者”的身份從台上往下看到的那些人一樣,在這以學生為中心、婦女們也參加的集會裡也混進了那樣的“鐵皮人兒”啦。

    不能再把已經“轉換”了的我和那時的我等同看待啦。

     不料,我和森剛在席位上坐下,我心口上的皮膚就癢得受不住了。

    幸好我坐在森的身旁,挨着過道。

    但是,我像要把别人也惹起癢似的扭來扭去,最後隻好把手伸進襯衣裡,摸到了疹子似的疙瘩,嗷地叫了一聲,因為疼啊!就算我倒退為無知的十八歲,也不會認為大雪過後的城市裡會反常地繁殖起毛毛蟲來啊。

    問題出在襯衫上,因為我追求青春的打扮,穿了最漂亮的襯衫,就是那件我為走上專家道路而興高采烈的日子裡在加州研究所的合作社裡買的紫紅色喬賽①衫。

    當我從衣櫃裡找到這件襯衫時,确實有點兒擔心,但是,由于環境“轉換”後的十八歲的無知,沒查明擔心的原因,就光着身子穿上了。

    現在,開始了鑽心的奇癢,我才想到是襯衫的秘密啊。

    我上次穿這件襯衫是由美國回來不久,去幫核電站站長搬家那天的事,當我得意忘形地在那個長滿了山茶①喬賽(Jersey)英國地名,以羊毛織品聞名。

     樹的院子裡搬運家俱時,從每一棵山茶樹上都紛紛落下毛毛蟲的毛兒來了。

    我被難忍的刺癢折騰着,同事們顯然出于對我獻殷勤的反感和譏笑,誰也不想替我搔癢。

    盡管我赴美進修,卻在核電站裡落入旁門,以緻最後叫我擔任核物資運送指揮而遭輻射,這些事情的根源就在于得意忘形的那一天啊。

    而且,那天的毛毛蟲的毛兒至今還頑固地存在着,天下真有倒黴一輩子的事兒啊!哈哈。

     雖然我用指尖兒使力摳疹疙瘩的尖兒,才把從胸前肋邊的刺癢解除了些,但是,和森一同來參加集會的事已被我遺忘,反而被強烈的幻覺吸引過去了。

     就在這時,會場裡的氛圍顯然出現了異樣,才把我拉回到現實裡來,我并不是說發現了反對派混進了會場,而是說在那些例如用蜷曲的頭發掩飾肥胖的大臉、戴着圓圓的眼鏡的老太婆,穿着歐洲工匠式的從脖子套到腳下的長衫的少年、留山羊胡須戴棒球帽的四十來歲的男人和活蹦亂跳的學生們之間,出現了不比尋常的氣氛。

    他們似乎知道即将發生某種變故而緊張地等待着。

    我偷看一下森身旁的女學生,她的神情也是那樣。

    圓溜溜的腦袋上頭發梳得光光的。

    尖兒鼻子、撅撅嘴、黑眼圈兒,但是,我一點也沒看錯,她正翻着白眼兒,偷看森。

     然而,如果問我面對如此異樣的氣氛采取有效的措施沒有,我并沒有。

    因為十八歲的我一看見大會的主角們上台,就因愛慕麻生野而發呆了。

    哈哈。

    在《核能屬于非官方!》這條含蓄的标語下邊,頭一個走出來的就是昨天從四國來的反對核發電領袖,他的一雙大眼睛和鼻子,在緊張的小臉上特别 顯眼。

    他還附着那雙眼睛向觀衆席東張西望。

    四五個我很熟悉的年輕活躍分子跟随着他,緊接着就是麻生野走了出來。

    這位未來的電影家從大得出奇而又有些陰森的蜻蜓眼鏡後邊滴滴溜溜地轉動着可能被懷疑為巴塞多氏病的眼珠子,向四下裡顧盼。

    于是,我意識到了不論是四國來的反對核發電的領袖(他此時表現如何,都無關緊要呀,哈哈)還是麻生野,都在尋找一個人。

    找誰?找我?他們在尋找現在已然永遠不存在了的原核電站職員、“轉換”前的我呀!因為太用心往這邊尋覓、麻生野的裙子下擺挂在木椅上,打了個踉跄,她身旁的活躍分子趕快扶住那位女巫似的偶像。

    但是,電影家似乎道了一聲謝謝,就躲開了那人的手。

    在觀衆席裡的“轉換”以後的年輕人頭腦一陣發熱,拍手喝彩,而且,我發出了隻有狗才能聽見的波長的叫喊,内容是這樣的“大姐,太棒啦、太棒啦,幹吧、幹吧!”可惜一旁沒有能聽懂得這些話的狗啊,哈哈! 音樂響起來了。

    音樂,而且是貝多芬!那是森改為欣賞莫紮特的鋼琴奏鳴曲之前一年到頭都要聽的弦樂四重奏,就是那首連我的耳朵也聽出老繭來了的f小調《莊嚴》。

    那樂曲頭一小節的一簇音符确實有效地震撼了會場啊!随後,纖細的弦樂奏出主題,我想這也是電影家麻生野的手法呀。

    會場的天花闆一帶撒下大量的紙雪片,我仰望那紙雪片,發現橫幅上的标語已經更換了。

    《核能屬于非官方,但是,不屬于你們這些反革命流氓!》 悠揚的弦樂合奏之後,突然出現了吓人的大音響。

    吓得站在台上處于紙雪片紛揚之中的人們打了個冷戰,就連麻生野也失去了剛才的威嚴,慌慌張張地大叫:“反面警察、反面警察!”我死盯盯地望着她嘴唇的動作,心裡充滿了憐愛。

    但是,台上的年輕活躍分子們呆立不動,“反面警察”并不跑來護衛。

    隻有反對核發電的領袖似乎面對道德難容之人在那裡大發脾氣。

    留神一看,和我并排站着的森已經摟住他身那邊的女學生的肩頭,而那小姑娘也委身于森任他摟着!會場的照明因為保險絲脫落而熄滅了。

    但是,那也是襲擊者的手法,刹那間爆發了閃光器的光亮,每隔一秒就閃一次。

    那是亮遍全場的、像閃電一樣的大功率閃光器。

     每當那閃光器閃亮時,我就看見會場裡的人群緩慢地活動。

    在光亮中活動的人們的影像一個接一個地映入在黑暗中睜大的眼睛裡,一秒鐘以後又被閃光照亮的人們的影像卻與剛才的殘像不能銜接,簡直像在看跳了格子的無聲電影,因為大音量播放的《莊嚴》淹沒了人群的嘈雜呀。

    這時,跳格子的無聲電影映出了會場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毆打起來的場面。

     當然,互相毆打的是屬于各個革命黨派的人,也就是年輕的活躍分子們。

    大多數其餘的人逃避不疊,已被擠出襲擊和被襲擊的中心。

    不過,即使在那裡,也仍然處于大規模亂鬥之中,局外人也難以保證安全。

    光亮和黑暗的交替還在繼續着,果然不出所料,我的脖頸上也挨了一下。

    我在憤怒之餘掄了一下手臂,打在不知是誰的鼻子上。

    雖然我生怕在下一個黑暗的一秒裡遭到反擊,可是,當閃光帶來光亮時一看,那個被我擊中的人的地方卻是空的了。

     “森?”我在黑暗裡呼喚。

    不知什麼原因,我忽然朝着他 的方向,連連發出救場跑壘員的慣用語來了。

    趁着沒被“逮”住,快“逃”吧。

    森!” 不料,下一次閃亮時,在我身旁不是照出來森了麼?當陷入下一個黑暗時,我吧哒吧哒地眨着眼睛,幾乎發出聲來,我想在那找不到森的、由于互相毆打而亂成一團的人群的影像。

    我想看個真切呀。

    然而,下一次閃光照見了泰然自若的森和女學生正在離我八九個座位的過道上走。

    他倆既不同于那些害怕受害而慌了手腳的大多數、也不同于竄來竄去互相鬥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