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過,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關燈
“我即使被官方的抓去,也要沉默到底!” 我既忍受着疼痛、又流着鮮血、由于缺乏維生素B而大腦好像停止了新陳代謝,我看着妻子說話時的風采茫然了。

    哈哈。

     “那,今晚就不去醫院啦。

    我不能把如此盛怒之下的你和森丢下不管呀。

    ” 妻子的頭忽然耷拉下來,好像在酒精的濃霧之中她自己已經不知去向了。

    可是,她忽然又猛地一甩頭。

     “還給我佐林根!我已經把老鼠夾子還給你啦呀。

    ”她越說火氣越大。

     ——佐林根不能還你啦。

    我給你買一把吉列保險剃刀吧。

    我被你割了半邊臉還算罷了,森的xxxx要遭你毒手可受不了。

    ”我剛說到這裡,她一腳踢到我的裆下,我來了一個蛙跳才躲過去。

     “都是你傷害了森,我和森絕不饒你!” 不知是她想再踢一腳、還是由于酒醉蹒跚,反正我從妻子悠悠晃晃的腳步裡逃脫,并且為了順便逃出酒精的霧氣,向旁又躲了一步。

     “我要帶森回娘家了!你去闆橋的日大醫院把森切除的瘤子要回來!那是你的!除此之外,再也不讓你從森身上拿走什麼啦,我和森要和你鬥争!” “不要胡說八道嘛,就連那些搞市民運動的活動家們也不用這種腔調啊。

    ”我這樣一說,忽然覺得掩護着森的妻子好像指的是麻生野,因為她那柳葉眼瞪着我啊。

    說不定妻子的不着邊際的議論是出自對麻生野的對抗心理呢。

     3 因為妻子給我包紮傷口時紗布上的繃帶隻纏一半就撒手不管了,我隻好自己來綁好繃帶了。

    可是,怎麼也弄不好,我不知纏到哪裡固定才好。

    我到起居室去取出隻露出眼、鼻和嘴的黑毛線滑雪帽,把它套在頭上,不但繃帶按住了,而且加在傷口上的壓力也減小了,滿舒服的。

    我試着叫森、森,但是,随着面頰的震動隻發出咦、咦的聲音。

     我返回書房,妻子剛才還在對森耳語,忽然大聲來勸森了。

     “森,和媽媽在一起,離開這裡啦。

    媽媽隻帶森一個離開這裡呀。

    把那個打森的瘋子丢在這兒,媽隻帶你走啊!”森已經脫離了抱着頭吓得縮成一團的狀态,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了。

    妻子并攏雙膝、挺起上身,緊摟着森的身子。

    森比那種姿勢的我的妻子還要高出一頭,他看見重又出現的我,目眩似地擡起了他那腫脹的雙眼,并不想擺脫那擁抱。

     “森,和媽媽一塊兒離開這兒吧。

    隻有咱們倆,走吧。

    把那個又想抛棄森、又毆打森的瘋子留下!” 我隻是坐在自己的床上,不知是因為氣候變化還是因為身體的變化,我渾身冰涼,直打冷戰;我等待我的高招兒①的到來。

    其實,我已經為我和森之間不會再有那機會而不安了。

    這時,妻子彎着腰抱着森想往外走,但是,顯然森在反抗。

    妻子使出力氣,強拉硬拽地往外拖,可是,森就像釘在那兒的木樁,反倒使妻子蹒蹦了—— ①原文為“持時間”,即賽棋時棋手想招兒的限時。

     “森,你幹什麼呀?好啦,森,咱們走吧!” “森、森!”我想介入,但是,隻發出咦咦的聲音。

    “森、森!和我在一起吧,森、森、和我在一起吧!” 然而,我發出的隻是咦、咦、咦咦的聲音啊!在我和兒子的生命當中很可能造成一大轉折的這個關鍵時刻! 森抗拒着想把他連根拔走的我的妻子,他采取了非暴力抵抗者的作法,隻是叉開雙腳使勁踏住,酒醉加上體力消耗,妻子每一用力就趔趄,而且,森在這時一直把臉正面對着咦、咦、咦地呼叫的我。

    戴着紅邊兒黑毛線帽的我深感羞愧,但是,在森的目光的鼓舞之下,我堅持着咦咦咦地叫了下去! “你說什麼呀?”妻子扭過頭來申斥我,她和森不一樣,她看見我的毛線帽好像受到了相當不小的刺激。

    哈哈。

     “咦、咦、咦!”我叫着,把嘴裡的血泡一口吐在枕巾上,那血色很像牙龈膿漏患者吐的唾沫。

     “森、森,爸爸不好啊!” “爸爸,不好,不是啊!” “森,跟媽媽走吧!” “咦、咦、咦!” “森跟媽媽,去,不是呀!” 這時,妻子一下子松開森,挺直腰,朝我前進了兩三步。

    然後站住,像蝦夷人模仿鶴的動作的舞蹈那樣,不過,她表演的不是起舞的鶴,而是恫吓的鶴,她緩緩地伸起僵硬的雙臂。

     “你們父子倆都是钚中毒的瘋子呀!” 她喊叫着,卻又号啕大哭,跑下樓去。

     我拿出為了不能入睡而又不敢去取摻威士忌的啤酒時而藏在書櫃裡的白蘭地和意大利香腸,不過,我還是意識到受了傷,就把白蘭地放回去,用愛擺弄機器的人都會珍惜的那把萬能刀,切開了香腸。

     “咦、咦、咦!” 森徑直走到我身旁,吃起擺在計算卡上的香腸了。

    他用指甲剝下皮、把胡椒粒全摳出去,而後水平地舉着那薄薄的圓餅,用那仿佛再也看不見外界的黯淡的水一般的眼睛盯着它。

    對待如此微小的食物,表現出如此把食物當做物的存在的敬意,能夠如此自然流露地吃東西的人,除了森以外,我再也沒見到過。

    當然,我也知道這短暫的休息隻是暫時停戰,看着吃意大利香腸的森的喜悅簡直就像在戰壕裡喝軍用水壺中的一滴水。

     但是,樓下那位孤獨的女戰士還在折騰,好像收拾行李,還頻頻地打電話。

    因為起居室和書房的電話連通着,有一方撥号,另一部電話也随着叮鈴叮鈴地響。

    我如果舉起這邊的聽筒,就能知道妻子和誰通話,可是,我不幹那種事。

    因為得到了森的參與,現在我穩操勝券,不必急。

    況且,不論你怎樣悄悄地拿起聽筒,妻子馬上都會發現,她就會突然襲來。

     “你偷聽啊,這個钚中毒的瘋子!”哈哈。

     等森吃完了香腸,我把森一向依賴的毛毯、也就是他第二次動手術時帶到醫院去的那條老朋友似的毛毯,從他床上取來,給他蓋上。

    我因為疲乏,無力給他換尿布,就帶他去撒尿。

    回來,我和森就一同在床上合衣而卧了。

    臉上的傷,一個勁兒地疼,就像用竹簽把我釘在“現在”上了。

    那疼痛有周期運動的感覺,那所謂“現在”的周期運動,不是常常令人想到永恒的回歸麼?疼痛的永恒回歸!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為了入睡而閉上眼睛時,眼睑裡就現出各種各樣的圖形,滴溜滴溜地轉,分散開、又聚合,好像有一定的周期。

    而且,它也很像曼陀羅,仿佛上面寫了我一輩子的預言,本想設法把它讀下來,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再也不出現了。

    我很想把我對那已經忘了的過去的發現講給在我身邊仰面靜卧而内心卻熱得像着了天火的森聽,可是,由于不願再去打擾今天已經經曆了許多變故的森的反思起了作用,我還是取白蘭地了。

    不料,我還沒從床上起來,睡着了的森卻摟住了我的脖子,是為了再也不走失、再也不迷路了麼? 4 我睡着了。

    可是,總是做充滿不幸的離奇的夢,在睡夢之中弄得更疲憊不堪了,而且是在複雜的情節之中累得精疲力盡的了。

    自從在“鐵皮人兒”事件中我遭受輻射以後,我的人生就變成無休止的暑假了,因為醒來時沒幹什麼活兒,所以,睡着時做這種夢的勞動也許就是它的補償吧。

    雖然醒來時常常帶着記不住内容的夢給我留下的疲倦,但是,我覺得那疲倦的總合不是恰與人在彌留之際回溯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