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冬蝶

關燈
,小幸正面對着我點頭道。

     “不僅是蟲子,把整個世界裝進去也可以。

    ” 她到底在說什麼? “如果将來你有困難,我來幫你。

    ” 我完全理解了她的話是一個多月後的一個寒夜。

    可是已經為時已晚,一切都已經為時已晚。

     “真的可以做到。

    ” 低下頭,她兩手緊緊握住塑料袋,在冷風中用仿佛即将消失的聲音說: “我會幫你。

    ” 小幸放開手,塑料袋再次飄起來,一度挂在鬼針草的葉子上咔嚓眯嚓地晃動着,但最終被吹走消失在了遠方。

     那天晚上,我躺在房裡漠然地擺弄着捕蟲網和塑料袋。

    想起小幸的話,就把桌子上的地球儀試着裝入塑料袋裡。

    不過對于塑料袋來說,地球儀還是太大,袋口被撕破了。

    我既沒有笑,也沒有歎息,隻是望着被撕破的袋口。

     第二天放學後,我去橋下,小幸靠在橋墩上,微笑着迎接我,仿佛昨天的事沒發生過一樣。

    我也裝出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像平常那樣和她在一起。

    隻要能像以前一樣和小幸在一起,我就滿足了。

     白天在教室裡我也注意到了,那天的她顯得非常疲憊。

    那張臉從遠處就能看出來是沒有休息好。

    一起站在橋墩邊,我問她原因,她說是我多心了,然後就岔開了話題。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她一定考慮了整晚吧。

    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和我見面。

     那之後幾乎每天我們都在橋下度過放學後的時光。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不斷從兜裡取出手表确認時間。

    每天六點前,她就會沿着斜坡回家。

     随着河堤上芒草的枯萎,兩人呼出的氣息也開始變白,靠在橋墩站着的我們之間的距離也逐漸縮短。

    冬天真正來臨,河面一片寒氣的時候,我們已經肩并肩了。

    可是視線相接時仍然很不好意思,陷入了一種我望向小幸時她就别過臉,她看向我時我就直視前方的窘境。

    隻是,通過校服布料傳過來的她的體溫讓我有一種裸體相接的感覺,下腹湧起陣陣青澀的熱意。

    站在我身邊的小幸的臉,每到太陽西沉就會顯得更加白淨漂亮。

    我雖然沒去過東北,但想象中,寒冷的小鎮下起雪來,一定和小幸很相稱。

     說起其實我知道前年發生的毒點心事件的兇手,小幸竟然信以為真。

    當她發覺我是在開玩笑時,就做出要打我的樣子,那時我們第一次近距離地對望。

    就像被吸引住一樣,我把臉湊了上去,将自己的唇輕輕地觸碰到了臉上還殘留着笑容、微微露出牙齒的小幸的唇上。

     從那一天開始,我們每次分别時都要輕吻對方。

     我不覺得小幸不喜歡那樣。

    所以每次當我的唇離開時,她那必定會展露的悲哀的表情讓我很不解。

    每一天心底都在積攢冰冷的不安。

    而為了消解這不安,第二天又要兩唇相接。

     隻有一次,我戰戰兢兢地将舌頭滑進小幸的口中。

    舌尖相碰的那一瞬間,我被使勁地推開了。

    那時她的表情也是十分悲哀。

    可以說是迄今為止最悲哀的一次。

    我既無法詢問她的感受,也無法無視自己身下覺醒的欲求,隻能抱着蒼白陰濕的感覺離開了河邊。

     從那天開始,站在橋墩邊的我們之間的距離開始拉遠。

    分别的時候也不再輕吻對方。

     日落黃昏的一天,我在書包中藏着一個細長的小盒子去向河邊。

    盒子裡面是周日在站前的商場新買的手表。

    盒子用聖誕節的包裝紙包好,綁上綠色的絲帶。

    前一天我在夜裡無數次聯想收下這個盒子時的小幸的臉。

    在我的想象中,她一定滿面生輝,或者吃驚地看着我,然後雙眼浮現淚水對我說着溫柔的話語,主動将臉湊過來。

    我想憑着這個禮物縮短和她的距離。

    我相信可以辦到。

    無論她懷着怎麼樣的心緒,這塊手表都會将那陰霾消去。

    我主觀地這麼認為。

     在我的腦海浮現出小小的惡作劇是在爬上河堤、快要看到橋的時候。

     如果在同樣的地方,我卻沒有出現的話,小幸會有什麼感想? 我突然這麼想。

     首先會感到不可思議吧。

    接着必然會擔心。

    大概會擔心我可能再也不去見她。

    然後,如果小幸的這份不安在我将手表遞給她之後,反過來會變成數倍以上的快樂——這就是我幼稚而愚蠢的策略。

    不過将舌頭伸進她口中而被她推開的那份羞恥仍盤踞在我胸中。

    或許我是想對她進行一個小小但卻殘酷的報複。

     我決定試一試。

    一下定決心,我就離開河堤,在小路上閑逛以消磨時間,完全不知道那将會引起無可挽回的事态。

    我偶爾看看五金店的挂鐘确認一下時間。

    四點半過去了,快要五點了。

    快要到時間了,我再次走向河堤。

    這時,被夕陽照得一片赤紅的景色一端,朱色的一點飛了過去。

     我以為我看錯了,可是并沒有。

     “黃鈎蛱蝶……” 大多數的蝴蝶化作硬的蛹過冬,可是有的黃鈎蛱蝶則以成蟲的姿态過冬。

    它們平常都在能擋風避雨的地方閉合着翅膀,也有的十分罕見地飛在空中。

    作為知識,這些都存在于我的頭腦中,但是親眼所見這還是第一次。

    胸中悸動不停。

    快要被遺忘的對昆蟲的興趣又再次湧起。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開始追着黃鈎蛱蝶。

    它在昏暗中低空飛行,就像在引誘我一樣,欲拒還迎地飛着,将我引向小路的深處。

    終于它停在了一個小工廠牆邊設置的自動煙草售貨機上,在并排的兩個按鈕之一上閉合了翅膀,一動不動。

    仿佛被凍住一樣在照亮煙草包裝盒的燈光中浮現出來。

    我将手伸向它那像枯葉似的翅膀,将它捉到眼前。

    黃鈎蛱蝶沒有任何抵抗,乖乖地被捉過來。

    針尖一樣的小圓眼睛軟弱無力地看着我。

    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馬上就把它放回了原處。

    它就停在那裡沒再動。

     突然看向四周,我注意到周圍的景色自己完全沒有印象。

    小幸的臉立刻浮上心頭。

    我回頭望向黑暗的小路,試着沿原路返回,但完全不記得該從哪裡轉彎。

    我借着微弱的路燈加快腳步,嘴裡吐出白色的氣息,胡亂地選擇着方向,但是眼前浮現的一直是完全沒見過的景色。

     終于在視線的遠端看見河堤時,已經過了很長時間。

    我急忙奔向橋邊。

    可是到達時已經晚了,小幸的身影已經不見。

    橋上的路燈照在白色的河面上。

    我對自己的愚蠢氣急敗壞,忽地想起書包中的盒子。

    本該今天送給小幸的手表。

    昨晚開始我數次想象過收下盒子的小幸的表情。

     站在橋邊,我陷入迷茫。

    小幸有可能剛走,可能還在附近。

     追——決定後我離開了橋墩。

    我知道小幸的家在哪兒。

    很久以前我就注意了學校的登記地址和地圖。

     我在無人的小路上加快腳步。

    終于前方現出了一排冰冷地排列着的簡陋廉租房。

    小幸那挺拔的背影正像被吸入一般進入其中一間。

    就差了一點。

    沒搭上話的我懊惱地慢下腳步。

     向小幸家緩緩走去時,我再次迷惑起來。

    要按門鈴嗎?會是誰出來開門呢?會是小幸嗎?還是說有可能是她媽媽?如果是她媽媽的話我該說什麼?不請自來的我會給小幸添麻煩嗎?想着想着,心裡就喪了氣。

    手表還是明天再給她比較好。

    我的決心在一點點消失。

     我靠在附近的牆上,長時間看着小幸家的玄關。

    遠處傳來狗叫聲。

    周圍一片黑暗,隻有小幸家的窗戶裡傳來黃色的光。

    隔壁的玄關裡出來一位彎着腰的老婆婆,用困倦的眼神看了一眼信箱,又嘟哝着什麼回了屋裡。

    不知誰家的窗戶裡傳出一陣微弱的咳嗽聲。

     我從書包裡取出手表。

    深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鼓了把勁。

    沒事的,一定是小幸來開門。

    她一定會很高興。

    一定會因為我特意給她送到家來而高興。

    就算她媽媽出來,我也并沒有要做什麼壞事,隻是麻煩她将小幸叫到玄關來就好了。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