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送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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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咬一口挺疼的。

    ” 我又踏向另一叢草。

    一個輕微震動着的東西跳出了手電筒的光圈,想要用目光追蹤它的方向時,已經看不見了。

     “什麼?” “出現了,但是被它跑了。

    ” 雲層移動,露出了月亮,月光照在智佳的臉上。

    微風吹過,附近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像是在笑。

     此刻我的胸中突然湧上一股悲哀。

    那是今天從學校回來以後一直壓抑在胸中的悲哀。

     “我說智佳——” 我将兩手垂在身旁,面對妹妹。

     “你說七夕的燈籠在學校做不好,是吧?” “對,沒做好。

    ” 智佳的表情仿佛在說“那怎麼了”。

     “沒有朋友教你怎麼做嗎?” 我将一直沒能問出口的問題問出後,智佳的臉似乎抽動了一下。

     “有人啊,小敦之類的,但是我還是不太明白。

    ” 僵硬的笑容是謊言的最好證據。

     智佳在學校和同學關系不好的事我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

    雖然我并沒有去窺探過她們的教室,她本人也沒說什麼,但是我還是清楚一切。

    她不會被打吧?不會鞋被人拿走,收到騷擾信,教科書上被人塗鴉畫上觸角吧?我很想問她。

    但又覺得可能會惹怒她,怎麼也問不出口。

     智佳的目光轉向右邊,臉也跟着轉了過去,表情突然明朗起來。

     “哥哥,對面有兩個人來了!” “真的?” 我也望向對岸——那如同濃墨般流動的河的對岸。

    河堤的上面,可以看到小小的光亮,仿佛眨眼一般微微動着。

    真的,來了。

    我胸中湧起一股熱流。

     “會不會注意到呢?” 我把手電筒舉過頭頂,左右搖了搖,對岸的光也回以同樣的動作。

    智佳對着我笑了。

     “你覺得對面的兩個人捉到了什麼?” “不知道,可能是油葫蘆吧。

    ” 對面的兩個人——我們這麼稱呼他們——指的是對面同樣帶着手電筒,同樣在捕蟲的兩個人,他們也是和我們兩個年齡差不多的小學生兄妹。

    但這隻是我的想象,并未經過證實。

    在被夜色塗抹得漆黑的河對岸,總是能看到寂寞的手電筒光。

    最初注意到這光,并像剛才那樣發出信号的是智佳。

    對方也用同樣的信号回應我們。

    我們就像發現有人和自己用同樣的鑰匙鍊一樣,既有點害羞又頗為驚喜。

    我和智佳不謀而合地認為對面的兩個人和我們的情況相似:像我這樣矮個子、走路目光朝下的哥哥和智佳那樣鼓起臉笑的妹妹。

    每當發現對岸的光,我們就發送信号,對方也必定回應我們。

     河對岸的手電筒光亮又搖曳了一會兒,終于消失不見了。

     “他們回去了吧。

    ” 個子長高了的智佳由于一直蹲着,T恤上面全是皺紋,肚子部分貓的圖案像是被折斷一般歪着。

     我們就是在這時注意到了腳步聲。

     黑黑一團從草叢中走近。

    是一個披着長發、胡子覆蓋了半張臉的男人。

    智佳繃緊身子靠向我,我也向她挪近了一點。

     男人身上傳來惡臭。

     “你們在這兒捉啥?” 男人說話時最後一個詞提高了聲調,配合着他緩慢的語速,亂蓬蓬的黑胡子一動一動的。

    我們使勁閉上嘴沉默不語,男人晃動着單薄的、有洞的T恤笑了。

     “吓了一跳?可不。

    正在捉蟲子的當兒,出來這麼一個大叔。

    ” 笑聲裡都帶着口音。

    男人在稻草人一般扁平的胸前抱着雙臂,擡頭看天。

     “說實在的,七夕應該是送蟲,可不是捉起來哦。

    ” 他将目光轉回我們,得意地眯起了眼睛,看起來不像是壞人的樣子。

    智佳放松了僵硬的身體,我也好不容易在惡臭和緊張中松了一口氣。

     “捉蟲子不行嗎?” 聽了我的問話,大叔像趕蒼蠅一樣使勁擺了擺手。

    手掌和手指都髒兮兮的。

     “不是不行,不是不行。

    隻是在俺們鄉下地方,七夕時先要送蟲。

    ” “送蟲……” 我隻是嘟哝了一句,大叔卻像就等這句一樣,配上奇怪的節奏念念有詞起來。

     “讓開——讓開—— “稻草蟲要過路—— “就這麼唱着,大家在村子裡來回轉,趕走吃稻葉的蟲子。

    這就是送蟲。

    不送蟲就會影響米的收成,稻葉被吃了米就長不好啦。

    ” 我和智佳面面相觑,一副茫然的表情。

    大叔皺緊大蒜一樣的鼻子湊過來低聲說: “不過,你們真是笨啊,一隻都沒捉到。

    ” 大叔問我們想捉什麼,我們回答說是油葫蘆。

     “啊,捉油葫蘆有竅門的,油葫蘆這東西不把它逼到絕路不行。

    ” 我沒聽明白又回問了一遍。

    大叔揚起下巴看了一下四周,問了個意想不到的問題: “你們要幾隻?” 我們從來沒想過要幾隻的問題,隻能回答“能抓幾隻要幾隻”,大叔哈哈地開口笑了。

     “真貪心啊,小屁孩兒。

    籠子裝不下我可不管哦。

    還沒到秋天,大個的還沒有,不過積少成多。

    ” 不管怎麼說,籠子不可能裝不下油葫蘆。

    這麼想着,我側臉看了看帶來的籠子。

     “那就開始吧。

    ”大叔說。

     “一下子就過來了啊,你小子,把籠子打開,把嘴閉上哦。

    油葫蘆要是飛進去了,雖然沒有毒,可也夠惡心的。

    ” “嘴裡……” 我有點害怕,但應該不是真的吧,大叔隻是在誇張。

     “我把它們逼到你那兒,就在這兒?行不行?那小姑娘,我教你怎麼逼它們,哎呀,這小手,不夠大吧。

    ” 大叔扭動着脖子,帶着智佳離開了。

     “小姑娘,會拍手嗎?知道什麼叫拍手吧?就是對着大人物常做的那個,手這樣……” 大叔的聲音漸漸遠去,消失在黑暗中。

    不時傳來幾聲拍手聲,過了一會兒又消失了。

    我蹲在草叢中,按照大叔說的那樣打開籠子蓋。

     ——籠子裝不下我可不管哦—— 明顯的謊話。

     ——一下子就過來了啊—— 不是用機器,而是兩個人。

    不知道他用什麼方法,但是怎麼想也不可能一下子聚集來那麼多的油葫蘆——我知道的。

    雖然明明知道,但我仍舊蹲在草叢中。

    下半身在逐漸變涼,拿着籠子的手逐漸用力,發出的鼻息粗重得連自己都能聽到。

    還是沒有開始。

    沒有任何動靜。

    按照剛才大叔的說法,我在等的就是聽到他們倆的拍手聲那一瞬間。

    但是根本就沒有類似的聲音。

    胸中心跳在逐漸加速。

    ——不是這就開始嗎?漸漸明朗的預感在我的身體中擴散。

    不是說馬上就會有大量的油葫蘆飛向我嗎? 恐懼一點一點蔓延,我無意間站了起來。

    月亮又被雲層覆蓋了,周圍一片黑暗。

    呼吸困難。

    周圍的空氣像是潮濕的黑油。

    大叔不見了。

    智佳不見了。

    兩個人都不見了。

    去了哪裡? “……智佳。

    ”我試着叫了一聲,但是沒有回音。

     “……智佳?” 不安漸漸成形,籠罩在我的心中。

     我在草叢中踏出一步,視線轉向四周。

    又一步。

    再一步。

    下意識間腳下的頻率加快,回過神來時我已經跑了起來。

    雖然毫無疑問在跑着,但下半身卻像棉花一樣綿軟無力,腳下毫無感覺。

    我重複着智佳的名字跑出了草叢,任手電筒挂在身上東磕西碰地響着,向兩個人消失的方向跑去。

    不在。

    智佳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