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地(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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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把水晶方糖一塊一塊地倒出來,說,螞蟻不髒,也沒毒,糖還是可以吃的。

     我可不想再吃它了,趁外祖母離開廚房時,我把我的茶倒進裝飲用水的桶裡。

     一整個白天都是夏天。

    不過到天黑的時候,季節就沒有意義了,因為人們什麼都看不見。

    晚上就是晚上。

    外頭暴風驟雨。

    雨嘩嘩地打在屋頂上。

    水順着屋檐傾瀉下來。

     外祖母披上個大袋子,把巨大的木桶拖到屋檐下。

    她想要接雨水。

     雨水——我本能地想到天鵝絨。

    它很柔軟,頭發因此變得絲綢般順滑、溫馴。

     深夜來臨。

    我從不知道,這深夜是如何無聲地降臨的。

    每個晚上,夏天都無情地淹沒在村子中央。

    到處都漆黑一片,死一般寂靜。

     電閃雷鳴還在持續。

    天花闆蓋在我頭上,像沉重的雪。

    我脖子裡有很多潮濕的草。

     房間有時候會明亮起來。

    這個外祖母維護了許多年的巨大的空盒子發出沙沙的響聲。

    屋頂上幽靈般的多足動物從或明或暗的地方爬出來。

    電報杆的電線簇在一起,往街道上扔下來來回回的影子。

     外面的深夜裡,樹木互相鞭打。

    我透過牆壁看到它們。

    外祖母的房子像是變成了玻璃做的。

     樹木纖瘦,卻不會折斷。

    它們走向我的床邊,越來越近,噴出大股寒氣。

     我想要喝掉它們,因為它們是如此無色,如此寒冷,但它們刺進我的臉,說,我們不是水做的,我們是玻璃做的。

    雨也是玻璃做的。

     然後屋子就空了。

    雷聲拉扯着百葉窗。

     我聽到潺潺的尿聲,是海尼往夜壺裡撒尿,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躺在這屋子裡。

     我喊海尼的名字,他一邊撒尿一邊問,你害怕? 有一點。

    閃電照亮了房間。

     我看到海尼把夜壺拿在手裡,彎着膝蓋站在那。

    另一隻手托着他的xxxx。

    在閃電的照耀下,它非常白皙。

     我也要小便。

    我站起來,坐在夜壺上方,我吸腹,為的是隐藏小便的聲音。

    但是它在我身下越來越大聲,我沒有力氣了,我不能再讓它一滴一滴地下來了。

     尿液從我身體裡淌了出來。

    發出潺潺的聲音。

     海尼喊我到他床上去。

    我不怕閃電,他說。

    我爬到他身邊,鑽進被窩,看向屋中。

    一隻光斑下的動物懸在櫃門上。

     我盯着它。

     我本來會喜歡你的,如果你的小便沒這麼滑稽,它太長了。

    這真醜陋。

     随它去吧,明天我們縮短它。

     我害怕我會從你那得到一個孩子。

    我想這是不被允許的,我們在同一個夜壺裡小便了。

     随它去吧,那樣我們就結婚。

     但你是我的表哥。

     外祖母也尿得那麼多。

    她的肚子下垂得厲害。

     你怎麼知道? 透過她的裙子就能看到。

     夏天的聲響透過牆壁洩露出來,一直到天亮。

    街道上是村莊。

     我在鵝的脖子間穿行,往家走。

    它們跟着我咕咕地叫,我害怕起來,走得更快。

    經常走着走着就跑起來。

     狗沖着我吠,像見到陌生人一樣。

    母親正在工作。

    父親正在工作。

    祖父正在工作。

     祖母在家裡。

     祖母是我母親的母親。

    村子裡到處是祖母。

     我得去削土豆皮。

    刀子滑進我的手指。

     澱粉在刀口處燃燒。

    削過皮的土豆上染了血。

    我把土豆塊扔進水裡。

    我把它撈出來,切成小塊。

    我不知道該在哪個位置下刀。

    在切碎一個小土豆的時候,就有那麼多選擇要做。

    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