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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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上潛艇嗎?” 父親搖搖頭。

    “他們那些人都是怪人。

    等你一上潛艇,你就會發現這工作可不簡單。

    這位普倫很象我們自己的海軍潛艇員。

    有時我簡直忘記他講的是德國話。

    ” “如果我應召入伍的話,”拜倫說。

    “我想,我會選擇當潛艇員。

    ” 汽車在房前停下。

    帕格-亨利一隻臂肘倚着方向盤,在儀器闆微弱的反光下,望着他兒子,露出一絲苦笑。

    “你不可能每天擊沉一艘戰列艦。

    ” 拜倫闆起臉來,非常嚴厲地說:“你認為我是為了這個嗎?” “要知道,”帕格說,“作潛艇員對身體要求可特别嚴格,他們會讓你在學校受嚴格的鍛煉。

    不過,要是你真感興趣的話……” “不,謝謝,爸爸。

    ”父親說服他的時候,他笑了,并且耐着性子搖了搖頭。

     維克多-亨利常常想再談談潛艇員這個話題,但怎麼也引不起兒子的興趣了。

    他花了整整一個星期時間跟拜倫一起參觀船塢和工廠。

    德國駐美國武官曾提出參觀要求,出于禮貌,自然也要回請一番。

    帕格-亨利覺得跟兒子一道放行很愉快,遇到不方便的地方,拜倫可以将就;惱火的時候,他開玩笑;遇到緊急情況,比如飛機票訂滿了,誤了火車,行李找不到了,或是旅館的預訂單丢失了,他都能随機應變。

    帕格自以為很有辦法,拜倫卻比他父親更勝一籌,他能用一種從容的态度化險為夷,把失物找回來,說服工作人員或售票員想辦法。

    在跟工廠主、企業主和船塢主吃飯的時候,拜倫能一坐就是兩個小時,面帶笑容,一言不發,隻有跟他講話時,他才簡單而又得體地回答一兩句。

     “你好象對這很感興趣,”他們那天作了一次長途旅行,參觀了埃森市的克虜伯工廠,在雨夜非常疲倦地驅車返回旅館時,帕格對拜倫說。

     “這确實很有意思。

    比大教堂、宮殿和民間的風土人情都有意思的多。

    ”拜倫說。

    “這才是令人擔憂的德國。

    ” 帕格點點頭。

    “不錯。

    德國的工業設備正是希特勒指向世界的一支槍。

    有必要進行研究。

    ” “而且是一支相當有分量的槍,”拜倫說。

     “太叫人放心不下了。

    ” “爸爸,跟盟國相比怎麼樣?跟我們自己相比呢?” 盡管克虜伯工廠派出送他們的轎車裡有一塊玻璃擋闆,把他們與司機隔開,但帕格還是感到司機正聚精會神地側耳傾聽。

     “問題就在這裡。

    毫無疑問,我們的工業設備是世界上最大的,但希特勒目前并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因為我國并沒有把工業作為武器的願望。

    如果沒有人阻止,德國可以憑他的工業力量控制世界。

    他既有手段,也具備這種願望。

    亞曆山大征服世界時,馬其頓并不算大。

    巴西可能相當于德國的四倍,潛力是德國的十倍,但是真正算數的是目前所具備的能力和願望。

    從理論上講,我始終認為英法兩國聯合起來,還是能夠戰勝他們的。

    從理論上講普裡摩-卡納拉應該擊敗喬-路易斯①。

    希特勒準備幹一下,因為他認為能戰勝他們。

    這是較量雙方工業能力的根本辦法,不過總有些危險性。

    ” ①兩人都是拳擊家,卡納拉是一九三二年世界冠軍,後為美國路易斯所擊敗。

     “那麼,也許現在到處都是戰争,原因就在這裡,”拜倫說。

    “是工業生産能力的較量。

    ” “那也不盡然,不過這是主要的。

    ” “我确實受益不淺。

    ” 帕格笑了。

    拜倫每天晚上都在旅館裡勤奮攻讀黑格爾的著作,常常不合書本,睡上一兩個小時。

     “黑格爾的著作你讀得怎麼樣了?” “剛剛開始懂得一點。

    我簡直不能相信,不過他好象比希特勒還瘋狂。

    在哥倫比亞大學讀書時,教員說他是一位大哲學家。

    ” “也許他的著作對你說來,太深奧了。

    ” “也許,不過問題是我覺得我了解他。

    ” 到達旅館時,臉色陰沉而傲慢的司機給他們打開車門,狠狠地瞪了拜倫一眼。

    拜倫回憶了一下自己說過的話,決定今後小心,不能随便說希特勒是瘋子。

    他估計司機不可能是大逆不道的黑格爾派。

     英法宣布拒絕元首伸出的手,從而激怒了德國電台。

    幾天之後,突然從外地到了一批航空郵件,其中有一封是埃倫-傑斯特羅寄來的。

    寄給使館的郵件,按規定是不經檢查的,但誰也不相信這一點。

    信件每隔一兩個星期就突然來一大包。

    紅綠相間的一隻意大利航空信封上,胡亂地蓋着紫紅色、黑色和紅色的郵戳。

    傑斯特羅博士還是用舊打字帶打字,說不定還是原來那根打字帶。

    拜倫覺得他太心不在焉,而且辦事也太笨手笨腳,如果沒有人替他換打字帶,他會一直用舊的,用到最後打到紙上完全等于空打了。

    拜倫不得不把信拿到很強的燈光底下,才勉強辨認出來。

     親愛的拜倫: 娜塔麗不在這裡。

    我收到她從倫敦寫來的一封信。

    她将設法回到錫耶納來,或者至少作短期逗留。

    從私心出發,我為此感到高興,因為她不在,我實在感到束手束腳。

     現在談談你的事。

    我不願鼓動你回來。

    我不阻攔娜塔麗,因為,老實說,我需要她。

    在她那方面,她也感到她對不中用的叔叔有責任,這是血統的聯系,使人有一種非常甜蜜、安适的感覺。

    你卻沒有這種義務。

     如果你來了,而我又突然決定離去,或被迫離開(這種可能性是随時存在的),想到你費力破财,徒勞往返,我會多麼不安!我當然非常希望你來這裡,但是我又必須節省開支,不能負擔你從柏林到這裡的旅費。

    當然,如果你有機會到意大利(我總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我很希望和你面叙。

     同時,我應該對你的關心表示感謝,盡管你的關心很可能和想了解娜塔麗的行止有微妙的聯系,但我還是應該感謝你。

    而且,為你着想,我還要勸你忘掉錫耶納、君士坦丁,忘掉傑斯特羅一家吧。

     感謝你為我的侄女所作的一切。

    我從她信中知悉,你救她脫險,甚至救她一命,你給我的短簡卻那樣謙虛,竟隻字未提。

    我多麼慶幸你與她同行! 請向你的雙親緻以最熱切的問候。

    我曾經和你父親在電話中作過簡短的交談。

    我覺得他是個非常好的人。

     你忠實的 埃倫-傑斯特羅 10月5日 當天晚上他回到家裡,父親正坐在門廳面對花園的一張躺椅裡。

    他朝父親看了一眼,就走開了。

    帕格雙手捧着一杯威士忌蘇打水,朝前俯着身子,低着頭。

    拜倫回到自己房間埋頭啃黑格爾的著作和他那難于理解的“精神世界”,一直啃到晚飯時分。

     維克多-亨利皺着眉頭,沉默不語,羅達始終忍耐着,一直到上冷食,她才戳着冰淇淋說:“好了,帕格,到底怎麼回事?”帕格陰郁地朝她看了一眼。

    “你沒有看那封信嗎?”拜倫覺得母親的反應很特别。

    她直起腰,目瞪口呆。

     “信,什麼信?誰寫來的?”帕格對拜倫說:“你把我梳妝台上那封信拿來給你母親。

    ” “我的天,”羅達看見拜倫拿着一個粉紅色的信封下樓時,急切地說,“原來是梅德琳寫來的。

    ” “你以為是誰寫來的?” “我的天,我怎麼會知道?看你的神氣,我還以為是德國秘密警察或是什麼人寫來的呢。

    真是這樣,帕格。

    ”她仔細把信看了一遍。

    “怎麼?這裡邊有什麼不是呢?加得相當多呀,二十美元一周。

    ” “你看看最。

    ” “我看了。

    啊!我明白你指的什麼了。

    ” “十九歲的年紀,”帕格說。

    “就居然在紐約有她自己的住宅了!我當初讓她離開學校,真是庸人自擾。

    ” “帕格,你到這裡時我就對你說過不行了。

    她不能再注冊了。

    ” “那她也該盡量試一試。

    ” “不過,梅德琳沒關系。

    她是個好孩子。

    她跟你一樣嚴謹。

    ” “可是現在一打仗,”帕格說。

    “整個世界都要四分五裂了。

    一個女孩子幹什麼能掙五十五美元一周?這相當于一個有十年軍齡的少尉的收入。

    這太荒唐。

    ” 羅達說:“你總是把梅德琳當孩子。

    我想,她大概是跟你開玩笑,惹你生氣了。

    ” “我真希望我能回到她那裡去,在她四周好好看看。

    ” 羅達用雙手的手指敲着桌子說:“你要我回去跟她在一起嗎?” “那需要一大筆花費。

    要是有政府許可,那又是一回事,可是,”帕格轉向拜倫說:“你打算回去,是吧?也許你能在紐約找到一個工作。

    ” “說實在的,我正要跟您談這件事。

    我也收到一封信。

    傑斯特羅寄來的。

    我準備去錫耶納。

    ” “是嗎?” “是的。

    ” “真的嗎?” “真的。

    ”沉默。

    羅達說:“咱們還是再商量一下,好不好,勃拉尼?” “那個女孩子在那裡嗎?”帕格說。

     “不在。

    ” “她回美國了?” “沒有。

    她準備想辦法從倫敦去錫耶納。

    ” “你打算怎麼走?” “坐火車。

    到米蘭和佛羅倫薩有定期的火車。

    ” “費用怎麼辦呢?” “我有足夠的路費。

    我把掙的錢差不多全部攢下來了。

    ” “你準備去做什麼呢?在戰火紛飛的時候,去對一個意大利的山城進行調查研究嗎?” “如果征我服兵役,我就走。

    ” “你真是膽大包天,要是發現你不去,海軍部非抓你回來,關你幾年禁閉不可。

    我為你感到榮幸,勃拉尼,随你的便吧。

    ”維克多-亨利咳嗽了一聲,卷起餐布,離開飯桌走了。

    拜倫朝前俯着身子,低着頭,臉色蒼白,下巴的肌肉直抽動。

     羅達知道跟她兒子談也無用。

    她到樓上自己的化妝室,從貼身襯衣下邊的口袋裡掏出一封信,重新看了一遍,然後把它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