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關燈
整個車站此時好象影片突然定在某個場面上,将一張日常生活的彩色照片展現在人們眼前。

     人們簡直不知道該把手上已經展開的手怎麼辦,挂在臉上的告别的微笑突然被打斷,繼而變成了一副可笑的摸樣。

     “在等某位來晚了的人?”卡爾馬身邊有個聲音在問。

     “不知道,沒見到有人往這兒跑。

    ”說話的人把報紙放在長椅上,站了起來。

    這是個又矮又胖的男人,“對不起。

    ”他把頭和雙肩都從窗框中伸出去,把朱斯坦的頭和雙肩遮住了好一會兒。

     “跟意大利人打交道簡直沒辦法。

    ” 他在這段時間裡可以好好看看多米尼克及兩個孩子了。

     卡爾馬重新坐好,臉上帶着一絲勉強的微笑。

    他看得出約瑟和“瓶瓶”已經多麼不耐煩地晃動起身子,急于要跑出這個極熱的車站,好跳上車子馳向海濱。

    而多米尼克仍是憂心忡忡。

     “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朱斯坦。

    ” “我向你保證一定做到。

    ” “我看這次火車要開了。

    ” 還有兩分鐘。

    在這漫長的兩分鐘内,所有的人都目不轉睛地盯着臉上毫無表情的站長。

     一位副站長從裝有玻璃門的辦公室走出來發了個信号,于是站長吹響了哨子,又稍等片刻才搖動了紅旗。

    列車啟動了。

    站台,連同上面一排排的人影開始向後滑動。

    朱斯坦把身子又探出一些,隻見女兒的身影越來越小,她那紅色的遊泳衣漸漸地同車站上的各種顔色融為一體。

     陽光一下子照在了兩個男人的身上,并帶着一股灼熱的空氣鑽進了車廂。

    卡爾馬歎了一口氣,把藍色的窗簾放了下來。

    窗簾鼓漲得象一隻風帆,上下舞動了兩三次才被固定住,啟程了。

     現在,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有餘暇來觀察他的旅伴了,即便他并沒有這樣一種欲望。

    那個人把報紙揉成一團扔到長椅下。

     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兩個男人都裝成誰也不去注意誰的樣子,所不同的可能是陌生人并不那麼急于把目光從自己的同伴身上移開。

     那個人年歲不小了,也許五十五歲,也許六十歲。

    他肩膀很寬、軀幹健壯,神情嚴峻。

     卡爾馬已經注意到那個人的報紙是西裡爾字母【注】版的。

    (【注】:古斯拉夫語所用字母——注) 是俄語?還是斯洛文尼亞語? 青藍色的窗簾猛地又被風卷了起來,陽光再次射進車廂。

    這一回,那個人站起身來,樣子很在行地把它固定住。

     “法國人?”他邊坐下邊問。

     “對。

    ” “回巴黎?” “對。

    ” “我聽出您妻子是巴黎口音。

    ” 卡爾馬倒不認為聊聊天有什麼不好,隻是開始總顯得拘束。

    火車這時在威尼斯的另一個車站V站停住了,上來不少當地人,在走廊裡穿行着尋找二等座位。

     “是您的業務迫使您比家人提前回去嗎?” “我們本應今天都走,不巧十點三十二分的快車一個空位也沒有了。

    與其讓全家都到洛桑去換車,而且還得在火車上過夜,不如我一個人先走,讓他們再多住上幾天,也順了孩子們的心願。

    ” 他覺得他的旅伴一個勁兒地盯着他那身西裝看。

    這套衣服用的是一種夾絲薄料子、有花崗岩紋路。

    他生來第一次穿這麼淺的乳白色衣服,可是妻子堅持要他買,而且也是在她買短上衣的那條狹窄的街上買來的。

     “朱斯坦,你幾乎是獨一無二穿深色衣服的人。

    ”若為出門旅行,他倒更喜歡穿别的衣服。

    在威尼斯、或是在寄宿戶那兒,這身衣服還可以湊和。

    可是在這種場合,他覺得自己好象被喬裝打扮了一番。

    這衣服與他的相貌、與他渾圓的身體極不相稱。

     “假期過得好嗎?天氣趕得不錯吧?” “除了兩三場大暴雨,還不錯。

    ” “喜歡意大利飯菜嗎?” “孩子們喜歡極了。

    隻是不喜歡海産品。

    我那男孩子連碰都不碰……” “可你們若寄宿在居民家,那麼天天都會給你們做海産品吃的。

    ” 他驚愕了。

    這位陌生人見到他才幾分鐘,怎麼就猜到了他們是寄宿在居民家而未曾下榻于利都的某個大旅館呢?他隐隐約約感到受了點羞辱,更後悔穿了這身絲棉混紡的衣服。

    這種意大利式樣的服裝根本就不适合自己。

     眼前坐着的這位穩沉的人開始讓他感到既惱火又好奇。

     他想必已經不動聲色地對自己那兩隻箱子品評了一番。

    箱子不過是為了應付出門而買的,質量絕非上乘。

    卡爾馬聽人說過,大旅館的看門人根據行李評價顧客,正如某些男人評價女人不是根據她們的裙衣或裘皮,而是根據她們的皮鞋。

     “您經商?” “不如說是工業,小工業,但并不是我自己開業。

    ” 他實在沒有辦法。

    其實那個人沒有任何權利盤問他,可他回答時卻态度實實在在、小心翼翼的。

     “您不見怪吧?” 他脫下外衣。

    盡管風始終吹動着窗簾,而且随時都有可能再度把窗簾從鈎子上吹落下來,汗還是從他身上每一個毛孔往外流淌。

    他腋下顯出的兩片濕印漬使他感到很不好意思,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