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回頭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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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山田八藏重秀走出大賀彌四郎的宅邸時,已過亥時四刻。

     “了不起的人!”八藏在風聲呼嘯中自言自語道,“若不那樣,斷不能成為一國一城之主!” 當然,這種感慨是針對這天夜裡的彌四郎而發的。

    彌四郎如同雕塑般冷峻,他幹脆利落地回答了同謀的所有問題,并告訴他們如何應付各種意外。

    八藏現在也完全贊同除去築山夫人一事了。

    縱使築山夫人沒有将計劃洩漏出去的可能,也必須在事成之前将她除掉,這是她的命。

     其一,是夫人和彌四郎有奸情。

    而且,夫人為所欲為,天生任性,一旦有不遂心的事,就有可能癫狂地将所有事情抖出。

    奸情暴露,彌四郎将無立足之地。

     其二,夫人乃信康生母。

    事成之後,将武田勝賴迎迸岡崎時,夫人必會在勝賴面前為信康求情。

    如果和彌四郎并非一條心的信康做了岡崎城主,那麼對彌四郎等人沒有任何好處。

     因此,不論事情洩漏與否,在勝賴進城之前,必須除掉築山夫人。

    彌四郎面對小谷甚左衛門和八藏的疑問,給予了非常明确的回答。

    “縱使不留在岡崎城,信康也要分我們一杯羹,你們應該知道。

    為了消除後患,我們不能放過築山。

    ” 山田八藏來到自家屋外的大榉樹下,回想起彌四郎充滿自信的面孔,仿佛打氣似的自言自語道:“我們的确赢了!我們要成力這座城池的主人了。

    ” 這種感慨并非八藏獨有,而是今晚聚集到彌四郎府中的人的同感。

     彌四郎計劃周密,無懈可擊,但八藏内心仍然感到不安和困惑。

    他剛才的自言自語就是為了努力驅走憂慮。

    他不能否認自己膽怯,但趕不走的陰霾卻與膽小無關。

    “事已至此,不再想了。

    ”八藏自責着,站在家門口,道:“我回來了。

    ” 裡面并無回應。

    他的妻子阿常白天要照顧三個孩子,又要忙于家事,恐早已進入了夢鄉。

     女人真是不可思議。

    不,是可憐!再過兩個月,他八藏就可能成為西三河地區某個城池的城主,這種事他從未想過。

    而到時,妻子阿常就是城主夫人了。

     八藏邊想邊拉開隔扇。

    一旦有人稱他大人,他還會像現在這樣對阿常嗎?成為城主後,想必有諸多下人侍女,其中也許有自己中意的女子。

    八藏忽然有些緊張。

    “我回來了。

    ”他放低聲音。

    家中隻有一間客室,一間卧房。

    昏暗的燈光下,阿常和三個孩子對即将到來的幸福一無所知,睡得很沉。

     “啊。

    ”八藏突然驚恐地拍着自己的臉。

    一個孩子将頭埋進妻子的胸前,一個孩子大咧咧張開兩條腿,另一個則仰面朝天,神情傲慢。

     “真像豬窩!”但孩子們蕩漾着的笑容仿佛融化了八藏的心,那麼溫暖。

     “父親……”臉朝上睡着的二女兒忽然道,“你怎麼起來了?”但這隻是夢話,後邊的話就聽不清楚了。

     “這孩子又夢到我了。

    ”八藏放下刀,彎腰親了親女兒的臉頰。

    孩子皺了皺眉頭,翻過身子,仿佛要笑,嘴角動了動。

    “又做好夢了。

    ” 八藏不願意就此睡去,他在枕邊坐下,出神地看着孩子們熟睡的模樣。

    “她們不知道自己即将成為有身份的人……”想到這些孩子們也将呼奴喚婢,穿紅戴綠,八藏不禁又想起了大賀彌四郎的話:“主公也和我們一樣。

    他祖先德阿彌不過一個乞丐,乞丐和足輕武士有何區别?隻要生來就有膽量、有能力……” 八藏在内心默默說,我有能力和膽量,你們的父親不會永遠這樣淪落。

     這時候,阿常微微睜開了眼,張了張嘴。

    被陽光曬黑的脖子、裸露的潔白的胸脯,給人動物般的感覺。

    八藏突然感到後背襲來一陣寒意,瞬間襲遍全身。

    這個女人有資格做城主夫人嗎? 阿常如同一件穿舊的衣服,除了辛苦地勞作,似乎再也沒有值得稱道之處了。

    破衣穿在身上固然溫暖,但放在人群中,卻令人羞愧。

    她甚至不如懂得如何指揮下人和應酬丈夫同僚的大賀彌四郎之妻。

     阿常好像天生就沒有做城主夫人的好運,這種感覺讓八藏狼狽萬分。

    因為這個女人和八藏的命運緊密相聯。

    難道他做了城主,這個女人卻依然居住在城池角落的小屋裡? 八藏悄悄伸手取過阿常枕邊的鏡子,端詳自己。

    鏡子裡是一張豪傑的面孔,但與那飄拂的美髯對比鮮明的,卻是一雙如同小熊般惴惴不安的眼睛。

    唉!八藏扼腕自思。

    若他沒有那種好運,又當如何呢?難道說事情會敗露?或者是大事已成,自己卻仍不能出入頭地? 想到這裡,八藏覺得不但是妻子,連孩子們也一臉晦氣。

    “無論怎麼看,他們都不像呼奴使婢之人。

    ” “您說什麼?”阿常終于睜開眼,微笑道,“我眼角發癢,原來是你回來了。

    早點歇息吧。

    ” “說什麼呀?好像我是個虱子。

    你這人。

    ” “嗯……”阿常背過身子,又要睡去了。

     “如果家裡有五六個下人來供你使喚,你覺得怎麼樣?” “啊……夜深了,明日再說吧。

    ” “不,我今晚有事問你。

    快醒醒!”八藏加重語氣,歎了一聲,因為阿常開始打鼾,“猥瑣的女人,隻合在貧苦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