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東照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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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墾新田,未久之後,大久保一門自會複興。

    然而,父親似還有什麼牽挂……他看了家康一眼,馬上坐正身子。

     周圍一片寂靜,就連蠟燭燃燒之聲皆是不聞,然而家康清晰的聲音竟傳到了秀忠耳内:“我天壽将終,尚有将軍統率天下,毋需憂心。

    然,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萬民之天下。

    若将軍施政違背常理,陷百姓于苦難,則人人可取而代之。

    但使四海鹹定、萬民得其恩澤即可。

    我九泉有知,絕不敢因此怨恨。

    ” 秀忠大吃一驚,緊盯着父親。

    此時,家康突然睜開眼,直視秀忠,“将軍。

    ” “父親。

    ”秀忠頓時伏在地上。

     “将軍。

    ”家康道,“我留給你的遺言,你要切記。

    ” “是。

    ” “這個世上,所有的東西都不歸于某一人。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 “孩兒已銘刻在心。

    ” “天下人的天下……這便是關鍵。

    天下屬于天下之人,并非說僅僅是屬于現今世人,還有萬千後人,均須謹慎對待。

    不能隻計眼前,休行遺禍後人之事。

    ” “是。

    ” “人皆赤裸裸來,亦當赤裸裸去。

    ” “孩兒明白,自當時時為世人憂,日日為後人憂……” “你明白就好,我就不多言。

    ” “不,請再多給孩兒說些話,什麼都行……孩兒還想聽父親說說話……” “我就再說說,亦是我常說的。

    我這一生,把節儉視為第一美德。

    這正是因為我知金銀财寶均非自己的東西,而是世人托付于我保管。

    ” “是。

    ” “現在我要把保管的東西全都交與你了。

    ” “多謝父親信任。

    ” “但這些東西非給你的,你不能私用一分一厘。

    ” “孩兒謹記在心。

    ” “第一,德川家主為征夷大将軍,故首先要用于軍備,以防萬一……” “第二,便是用于饑馑之年。

    ”秀忠接道。

     “對。

    幾年便會有一次荒年。

    但有荒年,不可讓一個人餓死路旁。

    ” “是。

    ” “後面我就不說了。

    人人都是神佛之子,是天地之子。

    隻要明白了這個道理,便能夠明白戰事于天無益,于人無益。

    人活着非為了互相厮殺,而是彼此鼓勵,相互倚攜。

    憎人之心不可有,律己之心不可無。

    如此,上天的恩寵定然臨身……” “大人的脈息……大人。

    ” 茶阿局使勁搖晃着秀忠的膝蓋,秀忠這才醒過神來。

    他似打了個盹,不,不,此定是父親最後的訓示。

    秀忠振作起來,傳來醫士,立即令闆倉重昌前往西苑。

     元和二年四月十七。

     三個兄弟從西苑趕過來之前,房間已經坐滿了人。

     從長屋趕來的側室們一邊擦着眼淚,一邊準備給家康含于口中的“末期之水”。

     尾張參議率先奔了進來,接着乃是另外兩個弟弟。

    他們在秀忠身後坐下時,天已大亮,鳥雀在屋檐下婉轉啁叫,細雨紛紛落下。

     秀忠的視線落在了為父親把脈的醫士手上,尋思,上次去巡視關東,太為難父親了!為了祈願今後不再有戰事,天子年号改為“元和”。

    今春,為了防止伊達政宗壞太平之事,父親特意巡視關東,威服政宗,令“元和”名副其實。

    父親的一生,皆為太平着念。

     此時已有側室拿起念珠開始念佛,也有人号啕大哭。

    秀忠對衆人道:“哭亦無用。

    大禦所最厭懦夫行為。

    ” “準備與大禦所道别吧。

    ”醫士話音剛落,松平勝隆便畢恭畢敬端着盛有“末期之水”的器皿來到秀忠跟前。

     家康其顔如佛,祥和安甯。

    他被病痛折磨了這麼久,鼻梁卻似比平日更是挺拔。

    所謂往生,當是這般模樣。

     秀忠把托盤輕輕挪到茶阿局面前。

    眼睛通紅的茶阿局驚看秀忠一眼。

    她原本以為下一個向家康辭行的應為尾張參議,所以,當秀忠把托盤遞過來時,她才如此驚訝。

    秀忠微微搖頭,把手裡的棉棒遞給她,若無别人在場,秀忠或許會小聲跟她說:“替忠輝向父親辭别吧。

    ”當茶阿局用棉棒往家康嘴裡滴水時,她終明白了秀忠的用意,心哀不已。

     “諸弟。

    ”秀忠聲音裡增加了幾分威嚴,“各自再在心中念一遍對父親的誓言。

    ” 諸子辭行之後,托盤從本多正純手中傳到土井利勝手上。

    此時,英吉利皇上送給家康的時鐘在隔壁房中當當響了起來。

     侍醫道:“巳時,大禦所往生了。

    ” 女人們哇地哭成一片。

     秀忠并無絲毫慌亂,單平靜道:“下一人!” 秀忠忍住就要湧出的淚水,當父親還活着,讓在場諸人一個一個向父親辭行。

    他心中雖早有準備,仍是悲恸無比。

    父親稱人無生死,隻是肉身去了,性命卻依然息于生死之樹。

    但,對于還未能大徹大悟的秀忠,這不過一個幻夢。

    父親的身體逐漸變冷,嘴亦永遠不會再張開,微閉的雙眼,直令人覺得亡故便是萬世之終。

     想到這裡,秀忠覺得自己很是不孝,但這種想法更令他悲傷不已。

    他再也忍不住,稍稍離去。

    當他哭過,淨完面出來,雨已經停了,一縷微弱的陽光透過雲層映透大地。

     “紫藤花開了……”秀忠望着綻放的紫藤花,及逐漸變綠的院中樹木草叢,喃喃道。

    這一切,都和以前并無兩樣。

    但父親不再大笑,不再出聲,他已去了。

     秀忠不得不強忍悲怅,他要指揮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