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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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雲陽,不能再往下走了,夜間沒有任何船隻敢在這段江面航行。

    雲陽到夔府,船快需兩個時辰,隻能在雲陽過夜,為免引起一劍三奇或巴山蒼猿的注意,金四娘不但不上岸,更禁止船夥計離船。

     入暮時分,載秋岚的兩艘棱形快艇到了,張起了烏篷,艇上的人足不離舟。

    碼頭甚長,與金四娘的船各泊東西。

     君山秀士的船銜尾駛到,悄然傍着梭形快艇系纜。

     巴山蒼猿的人,在忠州已盯上了秋岚的船,飛鴿傳信奇快無比,早已在碼頭上市下了天羅地網。

    由于巴山蒼猿不在,爪牙們竟将秋岚認錯為秋雷。

    同時,奉命攔截的小賊們認船不認人,梭形快艇是外路貨,一看便知,主持其事的人,已經布置停當。

     第一批高手,預定在碼頭上截殺。

     第二批水上豪客,預定碼頭失風時,明日在江中下手,要在水中擒飛龍,決不許飛龍活着到夔府。

     同時,逃至夔府的巴山蒼猿,已做了萬全的準備,進退皆有詳盡的計劃。

     天黑了,梭形快艇中黑沉沉聲息毫無。

     隔鄰君山秀士的船卻燈光輝煌,人都在艙面閑聊。

    這是一艘相當豪華的遊艇,設備齊全,有走江峽專用的尾桡和纜盤,有在下遊使用的桅帆,十二支長槳鼓動時快逾奔馬,船側設有防傾的浮筒。

    舵樓兩側,建有兩座水輪,用時放下,不用時絞起。

    這是早年洞庭湖水寇楊麼的新發明,橫行洞庭無敵天下。

    想當年,大宋皇朝搖搖若墜,水寇楊麼稱霸洞庭,建了數百艘戰艦,艦高三層,用機輪鼓水,在湖中行走如飛,不用橹漿,普通水軍的戰船,經不起一撞。

    想不到這位船艦先進生不逢時,碰上了比他更高明的一代武聖嶽飛,用草浮水,阻止了機輪,再以小舟盛草用火攻。

    快船的前鋒水鬼隊,無法排出浮草,也擋不住火攻,以緻全軍覆沒。

    更糟的是,嶽飛一心迎回二聖,和金兵決戰,志在痛飲黃龍收複中原,和金兵交戰用不着水車;以緻燒毀機輪船艦之後不再使用,從此便永遠失傳。

    這位有史以來第一個使用機輪戰艦和使用水底蛙人的先進,竟成為曆史上有名的“水寇”,他的新發明沒有受到後人的重視,随着他在人間消失。

     君山秀士遊艇上的水輪,是用人力絞動的,看去象個怪物,外行人看了莫名其妙。

    左右舷相當高,走道闆在舷牆内,而不在舷牆外。

    分前後兩艙,舵樓不高。

    艙中布置得華麗堂焊,花團錦簇。

    前艙,是客廳兼客房。

    後艙有丫環使女。

    水手們則在航樓前的底艙,前艙下面也有住的地方的。

    總之,他這艘遊艇可算得上傑出的快船,世所罕見。

     所有的窗門全打開了,前艙客廳右舷,共有四扇花窗,正對着下面的梭形快艇的頂篷是最前面的窗口。

     秋岚心中有事,睡不着,他斜靠在艙闆上,盤算着應如何設法找到金四娘讨解藥,這事令他相當為難。

    公然讨取是不可能的,金四娘不是善男信女,動手搶吧,金四娘的小蟲豸委實令人害伯,稍一大意被咬上一口,什麼都完了。

    而且動起手來,可能會出人命,在他的做人信念中,決不許可他殺人,萬一失手打死了金四娘,更無法得到解藥了。

    偷,也不行,誰知道金四娘的大革囊中,哪一瓶是解藥?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他愈想愈心焦。

     前面躺了五名水上好漢,後面躺着趙長江。

    白天趕得辛苦,六個人皆已夢見周公,鼾聲如雷般,吵得他腦中更亂,始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隔鄰的華麗遊艇上燈火通明,酒香撲鼻,笑語聲隐隐,不時可聽到環佩之聲,顯然是有女人的。

     由女人他想起銀風和他弟弟秋雷,忖道:“弟弟的年紀也不小了,真該找個好人家的姑娘成家啦!銀風出身名門,而且才貌出衆,弟弟如果得她為妻,倒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壁人。

     唉!弟弟怎麼如此愚蠢?要迫人家姑娘送上門來,未免太不象話嘛!有機會我得成全弟弟才是,但願他不再做胡作非為自絕世人。

    ” 想着想着,“嘩”一聲水響,一盆水從鄰船潑下,潑在烏篷上水聲震耳,不少水珠濺得他一頭一臉。

    烏篷是臨時架起的黑布,擋不住水,難怪他遭殃。

     水聲驚醒了趙長江,他一蹦而起,破口大罵:“狗養的,你們……” 秋岚趕忙出聲喝止道:“趙兄,别罵,他們是無意的。

    ” 一面說,他一面鑽出船舷。

    船窗透出的燈光,映出一個俏侍女的上半身,正端着一隻銅盆,吃驚的倚在舷樯後向他注視。

     “對不起,官人,奴家失手了。

    ”俏侍女嬌聲道歉。

     他抹掉臉上的水珠,說;“你們的船高,怎可向鄰船倒水?算了,下次小心些。

    ” 艙側們突然拉開。

    鑽出兩個錦衣的大漢,倚在舷樯上向下瞧,其中之一大聲問:“剛才是那一個狗東西開口罵人?” 趙長江本來有一肚子火,他身上也有水,被秋岚壓下,心中一萬個不自在。

    錦衣大漢一罵,不啻火上加油,受不了,怒吼道:“你這厮可惡,分明是欺負人找麻煩。

    你這種船倒水是倒在舷闆上的,往外潑分明是故意找岔。

    王八蛋!你給我滾上岸去,咱們在碼頭上說理。

    ” 大漢哼了一聲,點手叫:“不必上碼頭,你上來。

    ” 悄侍女象一頭驚鹿,竄走了。

     兩艘梭形快艇的人,全醒了過來,火速穿衣。

     趙長江忍無可忍,突然飛躍而上。

     兩大漢冷笑一聲,撲上叫:“有你小子快活……” 秋岚不能袖手旁觀,跳上遊艇站在樯闆上,叱道:“住手!哪能不講理?” 兩大漢本來撲向趙長江,這時突然沖到,各抓住秋岚一條明,同聲暴喝:“下去!” 秋岚站在窄小的樯闆上,象是立地生根,兩大漢用盡了吃奶的力氣,船在晃動,但秋岚卻屹立如山,說:“放手,不然休怪在下出手懲戒你們。

    ” 兩大漢用上了牛勁,抓不牢推不動,幹脆用肩頂,頂向秋岚的迎面骨。

     秋岚俯身伸手,劈胸抓住兩人的胸衣,左右一分,将兩名大漢提離船闆,左右平伸,毫不費勁,笑道:“你們是不是想到江心洗個澡?” 兩大漢雙手拼命抓牢秋岚的手腕,不住掙紮驚叫。

     趙長江倒抽一口涼氣,脫口叫:“我的天,這……這怕不有千斤神力?” 将兩個人舉起不算回事,練個三年二載的人不難辦到,但要以将人左右平伸着吊起,吊着的人又在掙紮,真不簡單,難怪趙長江驚訝。

     艙門人影一閃,出來了君山秀士和毒王周起潛。

    君山秀士也吃了一驚,叫道:“壯士,手下留情。

    ” 秋岚俯身将人放下,說:“尊駕這兩位老兄,氣焰确也高了些。

    誰是誰非,尊駕可以問問,得罪了。

    ” 說完,示意趙長江下船,他也飄然而下。

     毒王俯身在舷闆上,呵呵一笑,向下叫:“老弟台好高明的身手,了得。

    相見也是有緣,老朽專誠請老弟台過船小叙,一是陪禮,一是想一現老弟台的風采,幸勿見拒。

    ” 秋岚不想招搖,鑽入烏篷揚聲叫:“抱歉,在下日來疲倦,極需休息,恕不打擾。

    ” 他的語氣十分堅決,拒人于千裡之外,任由君山秀士和毒王一再揚聲敦請,他皆置之不理。

     毒王隻好罷休,與君山秀士回艙,一面低聲說;“等會兒那些人動手時,我們可以出面助他一臂之力。

    ” 君山秀士皺着劍眉,說:“他們之間的恩怨咱們末弄清.貿然插手有點不太好。

    那些人是巴山蒼猿的人,不知怎會和這人有怨?” “這人的底細弄清了麼?” “不會,僅聽巴山蒼猿人說是姓秋。

    聽口氣,他們對這人懷有無比的恐懼,對三更動手的事似乎寄望不大。

    ” 毒王略一思索,說:“那……這人大概不會是非份的人,處事平和,似乎不願鬧事,何必讓那些人打擾他的甯靜?幹脆叫他們早早滾蛋,免得也驚擾了咱們的安靜。

    ” “好,就這麼辦。

    ” 不久,前桅升起一盞火紅色的桅燈,艙門左右,挂起了兩盞大燈籠,每個燈籠上各有四個朱紅大字:君山荀府。

     三邪之一的君山荀府名号亮出,巴山蒼猿的人吓得立刻龜縮,目下他們已是驚弓之鳥,應付一劍三奇和金四娘姐弟已吃不消,怎敢再在君山秀士的左近鬧事。

     一宿無語,翌日淩晨,第一艘船離開了碼頭,那是金四娘的船。

     君山秀士的船最後開行,桅燈和燈籠三更過後已經取下,所以秋岚并不知遊艇的主人是誰。

    趙長江是個老江湖,他當然知道,但不願張聲,并末告訴秋岚。

     兩艘梭形快艇順流飛駛,後面半裡地,君山秀士的船緊随不舍。

    船行似箭,三個時辰之後,到了一處江灣,江流突然開闊,水勢略緩。

     江灣左右兩岸,是一處傾斜的山腳,峽谷向東西延伸。

    這一帶的山嶺,絕大多數是東西縱向而行,以大江為界,象是被江流乎空截斷,所以兩岸的峽谷,皆向東西伸展,峽谷中不時發現一些土屋和山民。

     蓦地,下遊左面江灣峽谷深處,響起了低沉而驟急的鼓聲,隆然震耳,似從天外傳來。

     接着,五艘快船象五支勁弩,從江灣的林影中破水疾射而出,看去象是龍舟,長長地,尖尖地,共有二十四名劃手,全是穿犢鼻褲精赤着上身的大漢,用紅丹黑油勾臉,腰拴紅布帶;手執三服鋼魚叉。

    船尾,一人操舵,一人手執長斧。

     “隆!隆!隆!隆……”鼓身如雷,一聲一頓,每一聲鼓響,二十丈短槳便劃一下,船首上升,再向下沉,五舟如一,破水向江心疾駛。

     “不是端午,怎麼玩起龍舟來了?”秋岚惑然自語。

     “巴山蒼猿雲陽分舵的人,小心,準備家夥。

    ” 船向下遊急沖,船上的人開始脫去衣褲,準備兵刃,神色緊張。

     前面兩裡地,金四娘的船慢下來了。

     梭形快艇前面三四十丈,共有三艘客船魚貫而下,最後是一艘無篷船,是三峽一帶短程水路形同渡船的快舟,遠遠看去隻有二五個村夫坐在上面,這時人影突從艙底冒出,竟有一二十名穿水靠的大漢,迅疾地架起十二支長漿,向左急駛,鼓聲乍鳴。

     “隆!隆!隆……” “糟!他們已知道我們的行蹤了。

    ”趙長江抽口冷氣叫。

     後面快艇上操舵的大漢叫:“趙大哥,他們人多勢衆,回航為上。

    ” “好!回航。

    ”趙長江下令。

     水上好漢大舉出動,按規矩,所有在五六裡江灣中航行的船,都得慢下來往江灣徐靠,不然将大禍臨頭。

     前面金四娘的船慢下來了,徐向左面江灣移。

     三艘客船也轉了舵,向江灣徐駛。

     梭形快艇的後面,兩艘賀船也慢下來了。

     君山秀士的船,主桅升起一面三角長幡,上面繡了三個大字:君山荀。

    水輪放下了,但并未發動,船速亦減,減速而不回避,這是尊重該地好漢的表示。

    放下水輪和不離航道,這是警告對方不可妄動的實力示威。

     右面上行的五六艘船隻,皆向江灣靠。

     這一段江灣水勢略緩而平靜,下遊雙岸相夾,水勢直向下落,江面狹窄。

    如果船隻不賣賬,下遊湍急的峽口,将變成水葬場。

     梭形快艇剛轉過身來,上遊兩艘尖頭蟻舟,突然出現十二支長槳,也是穿水靠的好漢,鼓聲乍起。

     “糟!他們已形成包圍。

    ”趙長江變色叫。

     整段江面全是鼓聲,八艘敵舟滿江疾駛,漸漸形成合圍